“孟坚?甚么时候回来的?”
贾蔷自园子回来,就听前面说薛蟠带一客人在前厅候着。
贾蔷行至向南大厅,就看到薛蟠正和一个故人大咧咧的闲扯。
只是这故人,身上还戴着孝……
来人正是王守中,原恒生布号的少东家,经商奇才。
只是山东白莲教一场屠杀,将琅琊王氏杀了个干净,又一把火烧空。
如今,王家只京城长房这一支,他们二房却没了……
王守中清瘦了许多,一脸沧桑,拱手强笑道:“原不该戴孝入门,只是听文龙说,宁侯这边也在孝中,两边相抵,所以就冒昧上门了。”
贾蔷上前拍了拍王守中的肩膀,道:“还像以前那样称呼罢,孟坚是我贫贱时的旧友,不必外道。孟坚,节哀顺变!”
王守中闻言无限感慨,这次回京,除了一个顶着大傻子名头的薛蟠对他依旧亲近外,曾经许多旧友待他都冷淡太多。
莫说别人,便是王家长房,都有人怪罪是他们二房,没有保护好大房的二公子一家。
这次他回来后,恒生号东家的身份,已经被剥夺了……
亲情?
呵,高门大户中又怎会有这东西。
然而不想如今不止薛蟠,连尊贵的炙手可热的贾蔷,也一如过往的对他。
一时间,王守中眼圈发热,鼻子泛酸,喉咙堵的说不出话来。
薛蟠见贾蔷如此做派,十分满意,觉得没交错朋友,又见王守中偏过头去,痛苦非常,也感同身受的破口大骂道:“好球攮的白莲教,别叫他薛大爷撞着,不然非捶烂他们的狗头,为王兄弟报仇!”
贾蔷提醒道:“白莲教已经死干净了。”
薛蟠扼腕长叹:“可惜!!真是我平生之感!”
王守中已经收敛好情绪,忍不住笑道:“文龙,是平生之憾。”
薛蟠咂摸嘴道:“管他叽霸感还是憾,总之别叫我见着姓白的就是!”
贾蔷不理这夯货,招呼王守中落座后,道:“山东那边的情况,我与我先生详细了解过。你们长房那位老二实在太嚣张,赈济灾民的粮食都敢用低价大肆收买囤积,打算高价转卖给灾民? 拿来兼并土地,蓄养仆婢。这是琅琊王氏该做的事么?白莲教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六家办的这忘八事,才专门挑你们六家来办。不然,邹城孟家怎么没事?论清望? 孟家也就比孔家低那么一些罢?”
这话王守中还没说甚么,薛蟠就不满意了? 道:“蔷哥儿,你怎还帮着白莲教说话?这胳膊肘可不能向外拐……”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他一眼,道:“大是大非面前,哪有甚么胳膊肘?”
薛蟠有些怕他这个形容,张了张嘴? 却没敢再多说,不过贾蔷随后又目光柔和了些? 对王守中道:“不过,王家二房是真冤枉,大房把持着王家祖宅大权和田庄,二房只操持着恒生号? 算是被殃及池鱼。”
王守中叹息一声? 声音略略沙哑道:“倒卖赈济灾粮? 原是要被诛九族的重罪。且用来买粮的银子,本就是二房所出……二房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怨谁?白莲教已灭。天意如此? 要怪,就怪……唉。”
薛蟠也算听明白了,骂道:“你们大房那一伙忘八,把你们二房害的那样惨,如今还把恒生号给夺了去,把你扫地出门,我**他奶奶的,真是一窝子大马猴!”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恒生号不是你们二房的产业么?”
王守中摇头道:“是官中产业,族产。如今二房只我一家在京,儿子才两岁,也不顶事。大房怕我忙不过来,就让我先守孝三年……”
贾蔷冷笑道:“恒生号的方子都在山东罢?你们的布是在那边染好了才顺着运河运到京里。山东日头好,风也好,晾晒方便。王家的染匠师傅、工人都用的是自家家生子,不虞方子外泄。如今一把火烧个精光,其他各地的恒生号,就算还有些‘存粮’,又能坚持多久?再把你这个织染界的奇才给罢了差事,恒生号垮台指日可待。其实不算这个,王家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王世英,嘿!”
王家家财被白莲教洗劫,后又被林如海带兵缴获,朝廷是打算以这些钱粮进行赈济,然而礼部尚书王世英和工部尚书崔世明,两位“受害人”却闹着要收回各家财物粮米。
还鼓噪了京中清流闹事,直到孔家要捐尽家财,以求“安贫乐道”之古风后,京中喧闹声才小了些。
但王、崔二人仍未放弃,近来甚至屡屡去找林如海讨说法。
不过,韩彬已经让御史台就二家倒卖盗卖赈济灾粮一案进行弹劾,能蹦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只是一旦问罪,王守中怕又要被牵连……
贾蔷隐晦的将此事说了遍,最后劝道:“孟坚,去扬州帮我罢。东盛倒了后,赵家的赵博安也一直在那边。他精通织造印染,你是经营布号的顶级人才,你二人联合起来,实乃珠联璧合!我们不仅要把德林号的布和绸缎卖遍大燕,更要卖到西洋去!”
王守中听了有些心动,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岂无大志?
只是……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我如何能独自逃命……”
贾蔷气笑道:“你这义气的也忒迂了些,你这不要独自逃命,你这叫为琅琊王氏保留一脉不至于断绝。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思量,总要为你才两岁的儿子,和妻妾们着想罢。孟坚,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
薛蟠也劝道:“孟坚,去罢。再让你们大房连累的你被抓起砍头流放,那才完犊子了!蔷哥儿说的对,也该为你儿子想想!我给你说,扬州那地儿自在的很,瘦西湖上的姐儿比京城强多啦!”
终究为人父母,王守中看了看薛蟠,又看向贾蔷,一咬牙道:“好,就听你们的!”
“那就尽快,今天下午拾掇拾掇,晚上就走。甚么都不必带,那边甚么都有,未免夜长梦多。”
贾蔷建议兵贵神速。
王守中本觉得太快了,不过想起贾蔷如今的身份,连他都这样说,就确实不敢多留了。
……
送走王守中,并派了两人协助他搬家去扬州后,薛蟠又跟着贾蔷回到了向南大厅。
贾蔷看着他奇道:“薛大哥还有事?”
薛蟠撇撇嘴,道:“就是没事做,才赖在你这里。蔷哥儿,你不会嫌我烦罢?”
贾蔷点点头,道:“嫌。你不是在准备亲事么?怎还会没事做?”
薛蟠哀嚎一声道:“那些哪里用得着我?我娘现在管我管的死死的,出门身边随时跟着七八个人,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拖着我往家返,就怕再被人打的下不得床。罢罢,出门一遭还不够别扭的,干脆不出去了。蔷哥儿,后日要去夏家纳徵,你可别忘了。我娘把劳什子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一堆东西都准备妥了。不过,嘿嘿嘿,还差二十匹云锦。”
见贾蔷看过来,薛蟠忙道:“我娘说了,按价买,真金白银给,绝不学史家那俩现眼货,就想着算计你!”
贾蔷笑道:“甚么话!你成亲要用些云锦,还要给我掏银子?你先回去,我出门还有些事,一会儿打发人取了云锦送到香儿胡同。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一道往夏家去纳徵。”
薛蟠闻言大喜,不过还是不急着走,道:“如今你府上只你一个,孤零零的,要不同我一道回家去?我妹妹在家!”
贾蔷抬脚作势去踹,笑骂道:“我真有事,薛大哥先家去,等我忙完得闲了再去。”
薛蟠闻言,嘎嘎怪笑着跑开了。
就是嘛,他那妹妹,神仙仙子也当得起,贾蔷又不是太监,就不信他不动心!
薛蟠走后,贾蔷婉拒了尤氏打发人来请吃午饭的好意,带上人往朱朝街而去。
……
丰安坊,尹家。
萱慈堂上。
贾蔷进门后,第一眼却看到李暄大咧咧的坐在那吃茶,瞥了一眼后,与高台软榻上满面笑容的尹家太夫人见礼罢,问李暄道:“王爷怎又来了?”
一直吊着眼觑视他的李暄闻言狠啐一口:“呸!这话合该爷来问你?你不好好办你的差事,怎又跑爷外祖母家来了?”
贾蔷呵呵笑道:“你管我!”
尹家二太太孙氏笑道:“都说你们两个要好,比亲兄弟还亲,谁想一见面就掐架?”
贾蔷笑道:“今儿来看看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小五哥如今在外面为车行奔波操持着,家里有甚么需要解决的,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可千万别客气。”
不等尹家太夫人和秦氏、孙氏开口,李暄就冷笑道:“有爷在,还用得着你?”
“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