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你说的方法我们都懂但目前情势严峻要想破局需要从哪点入手你可知道呢?”
苏文房说的话长公主等人也心知肚明。
恐怕此时的顾焕之、神启帝等人心中也在后悔闹成了如今骑虎难下的结局事关权势众人各不相让都怕一让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要想说服这些人暂时合作回到以前的局面并非容易的事。
面对柳并舟的问询小辈们不敢出声。
这种良久的沉默形成压力令得苏文房也露出一丝紧张之色:
“妖祸之乱我确实经历如今看来情况虽严重但不瞒您说我觉得这只是妖邪计谋而已。”
“这话怎么说?”姚翝听到此处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如今闲赋在家不理公事。可他毕竟任北城兵马司多年对于城中的乱局是十分担忧的此时听到苏文房这样一说他便有些沉不住气。
苏文房看了他一眼说道:
“妖邪看似来势汹汹但毕竟被挡在封印之外并没有大举入侵人世。”
目前无论是狐王的现身还是之前边界之门的现世在苏文房看来都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妖蛊闹得人心惶惶可是——”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你只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就是。”柳并舟见他神色便微微一笑大声说了一句面带鼓励。
姚守宁看向外祖父到了如今她自然知道外祖父当初的笃定是因为他已经提前窥探了先机而那些消息是她带回三十多年前的应天书局。
时至今日外祖父对于未来的情形走向是并不清楚的可他仍是镇定。
他仿佛并不受乱局影响也没有因为危机而慌了心神这种沉稳来自于他多年涵养与修行都是值得姚守宁学习的东西。
“是。”苏文房受到他的激励顿时应了一声接着道:
“我认为这些妖蛊只是乱我族群人心伤不了大局。”
“此话怎么说?”姚翝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他并不是蠢人只是当局者迷此时苏文房稍加点拨他下意识的往苏妙真的方向看了过去。
“其实从妖蛊事件发生以来我对外头的准确情况不得而知姐夫又因伤之故暂时留在了家里。”苏文房有些遗憾的看了姚翝一眼见他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儿便知姐夫心中已经猜出了端倪。
他叹道:
“但从左邻右舍的情况来看我推断出这妖蛊发作后人随即失去理智面容、身材现出异化力大无穷且嗜食生血性情暴烈突起伤人。”
他讲的情况正是附近赵大人等家中人妖蛊发作后的情形众人听到这里都点了点头。
“妖蛊最初发作时是在深夜夜深人静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补了一句:
“大部分死伤者应该都是妖蛊发作者身边亲近之人。”
姚翝点了点头:
“不错。”
事情发生之后出于以往的职务习惯他第一时间带着郑士等人前往左右邻居处收集信息。
以赵大人家为例赵大少爷身边的小厮黄雁妖蛊发作夜半伤人第一个受伤的便是赵大少爷院中当日值夜的婆子。
此后之所以受伤的人多是因为那婆子被袭击之后惨叫众人一见妖邪上前帮忙继而受到发狂的黄雁袭击。
那时众人哪知妖蛊厉害只当是家里闹了妖祸而已。
而后来受伤者受感染出现妖化之相接着引发全城恐慌。
——再之后的事众人都清楚了。
吓破了胆的神都城百姓将希望寄托于道观请了各大观的道士作法驱除邪祟才有了如今香烛的烟雾弥漫神都城道士作法的铃响无论白天、黑夜都能听到的诡异情景。
“从左邻右舍的情况看来我认为这些受了妖气感染的人并不可怕。”
苏文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怜悯之色:
“他们最初发疯伤人极有可能只是短暂的失控我认为凭借当初那些血蚊蛊的力量最多影响人类一时绝不可能长时间的使人类失去理智。”
他语气一顿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苏妙真低垂着头伸手压捂住脸上的面纱自从附在她身上的狐王离去之后她现出妖相便一直以细纱蒙面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就是隔着一层面纱众人也能看到她长长突起的鼻尖及裂开的嘴唇眼里都露出不忍之色。
似是感应到父亲温柔的目光苏妙真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父女俩目光交汇苏妙真心里生出一股冲动点头道:
“爹说得对。”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勇敢的直视众人的眼睛:
“我现在想来受妖邪附身的时候便如大梦一场想法、行事都不受我自己控制但是——”众人都在听她说话屋中只能听到她一人声音她胆气不是很足正心生退意的时候又看到苏文房鼓励的眼神仿佛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受到这目光激励又再大声的道:
“但是妖邪一离开后我又逐渐清醒。我跟莪爹的想法一样我认为血蚊蛊的力量达不到使人完全发狂的地步极有可能这种疯狂性只是暂时的。”
苏妙真道:
“我感觉——”她受狐王附体一段时间又曾献祭了一魂与狐王之间的关系牵扯颇深与它共存一体时隐约能感应到狐王心中的念头:
“我感觉这样的局面很像狐王虚张声势。”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好像故意以此威胁人类再达成它的目的。”
说完这些之后她目光有些不安的看向柳并舟显然很怕自己的发言引来外祖父的斥责。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柳并舟面露赞许之色。
“妙真说得很好。”柳并舟夸赞道。
苏妙真高高提起的心随着柳并舟的话而猛地落回原处她受到长辈表扬有些惊喜又有些开心还有些忐忑不安转头去看姚守宁。
却见到姚守宁也在看她眼睛晶亮见她转头过来时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也很为她感到欢喜并没有因她受了柳并舟的表扬而心生嫉妒。
在她受妖邪附体的记忆中曾数次对她并不客气的姚婉宁也目光温柔的望着她冲她抿唇一笑。
苏妙真眼眶微湿。
父亲当日说的话确实没错自己当初受狐妖蒙蔽觉得姚家人处处使坏甚至‘造出’一个关于前世的虚假幻觉蒙蔽自己使自己对亲人心生仇恨。
如今看来家里人并没有讨厌她。
姨母是真心对她姚守宁也可爱又率真;表姐温柔亲切她第一次转头去看姚若筠——表兄似是怕她误解极力摆出严肃的模样却又试图向她释出善意。
这样的姚若筠压根不是她‘记忆’中猥琐下流的样子。
她有些想哭借着去勾耳侧发丝的动作摸到了蒙脸的面纱带子。
苏妙真将一侧带子取下露出自己的面容她开始还装作无意但面纱落下的瞬间家里人并没有露出恐惧、厌恶及怜悯的神情众人神情平静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突然意识到以往的隔阂都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防备兴许正如当初姚守宁宽慰她时所说:她面容大变是妖邪的错而非自己的。
直到此时苏妙真终于真正的解开心结。
“妙真曾与狐王共存她说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柳并舟道:
“更何况妙真也曾受妖邪蛊惑但如今清醒那么城中这些暂时受血蚊蛊控制的人在初时的疯性过后我认为逐渐清醒的可能性也很大。”
也许压制这妖性需要一定的契机可至少比全无希望要好一些。
“如此一来道元所说的话就很重要了。”柳并舟看向苏文房:
“妖族定有图谋那么就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将这难关渡过去。”他顿了顿“可正如道元所说这些道理兴许太上皇、顾相、长公主等人都清楚。”
不过事关权势之争双方已成水火骑虎难下要想打破僵局并不容易。
“道元你既然提出建议想必已经有解决之法了?”柳并舟笑着捻了捻胡须问道。
苏文房听到他这样一说脸上露出踌躇之色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想必爹和姐夫都应该知道我与如今刑狱司的楚大人嫡长子楚少廉当日乃是同窗好友……”
虽说两人当年因为私事而友情破裂多年没有再联系而后苏文房也受楚家压制多时“但但此事关系到国家、人类生死以我当年对他了解他亦心系国、民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他定会同意……”
“到时由我出面……”苏文房温和的声音响起姚守宁的思绪却一个恍神——屋里亲人们的脸逐渐模糊浓雾袭来她的思绪沉入幻境。
当日与陆执在白陵江祭坛边看到的一幕再度在她眼前呈现只是这一次‘看得’远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只见楚少廉身穿紫袍束发的冠帽不见影响垂散着发鬓状若癫狂冲着城外喊:
“你们这群叛臣逆贼胆敢逼宫不得好死!”
风呼啸而下他声音激昂骂了一阵又回头喊:
“皇上放心臣先行一步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温氏乃忤逆得位不正!乃乱臣贼子!”
话音一落楚少廉登上高墙。
宫墙之上劲风呼啸他衣袍猎猎袖口迎风而鼓他的视线从四周扫过。
随着血脉的觉醒姚守宁对于预知的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区别认知已经十分清楚她此时清醒的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可楚少廉目光转过来时似是望向了她的方向顿了一顿接着露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随即纵身一跃——
“哇啊——”
城楼之下大片惊呼声响起接着有道孩子撕心裂肺的在喊:
“楚伴伴——”
‘砰!’
重物落地接着血腥四溢。
众人发出受到惊吓的抽气声接着四散躲离。
那血溅开的时候姚守宁也浑身一震随即清醒。
虽说是第二次‘看到’楚少廉跳墙而死可与第一次的预知不同这一次的预知更加清晰且多添了许多细节。
对姚守宁来说便无异于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惨死。
她脸色刹白身体一歪险些坐不稳从凳子上摔落下地。
幸亏坐在她身侧的姚婉宁及时伸手将她抱住将她揽入怀里。
苏文房还在说话姚婉宁不方便打断长辈们的商议以担忧的眼神看向妹妹。
她能感觉到姚守宁此时内心的恐惧少女这会儿鼻尖、额角都沁出了汗珠身体颤个不停。
“你没事吧?”姚婉宁小声的问了一句。
姚守宁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见姨父正与外祖父商议着正事此时恰好提到了她的父亲: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一旦旧皇与新皇两党暂时联手姐夫极有可能再度被启用维持城北次序。”
苏文房还忍了一句话没有说:以姚翝能力自然不仅止是任城北兵马司指挥使。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升官其实是因为受自己连累被楚家打压的缘故。
一旦自己与楚少廉和好如初兴许姚翝的官职也能再进一步呢。
“没事。”姚守宁忍下心中的不安小声的应了一句。
说话时她意识到有人在看她抬头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到柳并舟也在看她眼里带着了然之色。
如果不是知道外祖父如今已经不再清楚未来局势光是看他神情、表现姚守宁恐怕要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
她咬了咬唇向外祖父无声的道:有事。
柳并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姚守宁忐忑不安的心顿时一定。
祖孙两人目光交汇之后柳并舟问:
“你说得很好但是道元你想好了吗?”
他意有所指。
但苏文房显然没听出来岳父话中的言外之意他这些年经历了仕途挫磨但他天性温和浪漫且又善良正直压根儿想不到旁处闻言只是叹道:
“想好了。我这些年也只顾着自己的自尊与赌气不愿再与少廉联系因此使姐夫受累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正好借此时机希望能与他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既然如此那就分头行动。”
柳并舟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国难当头大家应当摈弃私怨先攘外再平内。等抗击妖邪处理完妖邪事件后再来担忧国内的问题。”
“道元作为说客去楚家走一趟而我则去寻长公主请她出面劝顾相暂时忍让后退。”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随即柳并舟便让各人散去。
姚翝心系妻子安危说完正事后便转身进屋去照顾妻子。
姚婉宁、苏妙真也担忧柳氏的情况一并跟了进去。
苏文房急着想联系楚少廉解决眼下的困境也领着儿子离开。
而姚守宁则有话要跟外祖父说因此坐在原地没动。
待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待姚若筠反应过来时屋里便只剩了他与柳并舟、姚守宁几人。
“守宁跟我一起在园中走走。”柳并舟站起身温和的喊了一句。
“外祖父——”姚若筠此时再傻也听得出来外祖父恐怕是有话要跟妹妹说。
“若筠你也跟来。”柳并舟向他招了招手“如今天下即将生乱有些事情你提早知道、学习对你也没有坏处。”
“是!”姚若筠心中生出雀跃之情连忙应了一声。
姚守宁跟在大哥身侧想起先前幻境中的情景心中有些别扭怪异。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祖孙三人出了房屋趁着四下无人柳并舟问了一声。
姚守宁想起楚少廉临死前的眼神略微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并没有率先回答柳并舟的问题而是问道:
“外祖父您真觉得姨父的提议没有问题吗?”
她总觉得苏文房的建议可能会改变大庆朝的局面未来的时间中楚少廉临死前所说的话透露出了许多的讯息。
包括便不仅限于:大庆朝出现了叛乱威胁到了皇室朱氏的统治;一直留守家中并没有入仕的楚少廉入朝为官成为了小皇帝的心腹最终为了保卫大庆坦然赴死。
而他话中所提到的乱臣贼子姓‘温’不知为何姚守宁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温景随的身影……
她曾‘看’到过温景随头束玉冠身穿紫袍满脸威仪的样子。
“有。”
柳并舟点了下头。
他这样的回答令得姚若筠愣了一愣接着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外祖父……”先前在屋中时他分明是支持苏文房的建议也认为苏文房的方式是解决目前困境最好的法子可如今当着兄妹二人的面他又说苏文房的方法有瑕疵。
“若筠别急。”柳并舟含笑安抚了外孙一句接着道:
“你姨父性情温和一生虽说仕途不顺可他担忧国家社稷担忧天下黎民之心却是不假。”
“只是他生性善良又哪里知道人心的复杂诡变呢?”他叹道:
“楚少廉年少入学时与他是同窗那时的他们年纪都小不涉及家族、权势尚且最终都因为意见不和而分道扬镳。多年之后有了家庭、阵营的负累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和好如初呢?”
姚若筠听到这里想起苏文房先前提到楚少廉时的神态、语气不由有些迟疑:
“那姨父他……”
“你姨父只是不愿细想人性阴暗他迟早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柳并舟似是看出他内心的不忍安慰了他一句。
“既然外祖父认为姨父的方法有问题那为什么先前不指出来并阻止姨父去寻楚少廉呢?”
“若筠大庆朝走到如今已经是积重难返妖潮的冲突只是使得许多问题提前爆发。”他温声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相较之下你姨父的方法虽说不能称事事俱完美可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耐心的教导自己的外孙:
“总的来说这个事情中你姨父的解决办法不错可惜人心却是不可估量的也容易出现变局这才是我所说的问题。”
姚若筠神情怔忡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他生于殷实之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为人也善良正直充满了书生意气。
官场、人心的复杂对他来说过于沉重兴许将来的他要用一生去修行这道难题。
柳并舟没有再多说留了时间给他自己消化接着又转头去看姚守宁:
“守宁你既然这样问想必是‘看’到了某些事对吗?”
姚守宁见外祖父心中已经有数便点头应道:
“是。”
说完她将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我看到了楚少廉之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楚少廉之死但今日随着苏文房的话而再度出现预知之境姚守宁肯定道:
“我觉得他的死因可能与姨父的提议有一定干系。”
姚若筠已经知道妹妹的神异之处没有贸然插话柳并舟也不出声示意姚守宁接着往下说:
“我看到他入仕为官痛斥悖逆之臣并跳墙而死且以死明志。”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
“在楚少廉斥骂声中我听到他骂忤逆者姓温。”
这几句话透露出了数道信息。
姚若筠心中打了个‘突’转头看了外祖父一眼却见他眉头微皱显然此时祖孙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温景随。
温景随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且因为顾焕之的称赞年少而誉满神都。
若非这场妖祸引发大庆动荡按照正常的时间发展他将来定会学而优则仕且前途非凡。
纵使同为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姚若筠也承认温景随非同一般人。
可是此时姚守宁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竟似是指温景随极有可能会闹出一番动摇大庆根基的大事……
“这……”姚若筠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柳并舟经历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很快的平静了下去:
“也非什么稀奇事。”
到了他这个年纪涵养、气度都非同一般纵使大庆朝权势交替朝代交迭对他来说仿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只担忧妖邪入侵担忧天下平民。
“据说皇室有一道七百年前辩机族一族的先贤徐昭所说的谶言。”他温和的将这话说了出来看向姚守宁祖孙俩异口同声道:
“大庆三十一代而亡。”
“大庆三十一代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