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虑起身行礼之后答道:『荀令君适才所言欲使西商多输金银以便流通。然虑以为当农为本商为末骠骑志在抒难兴国理当重视耕织农桑垂顾于田土水利积蓄粮草以备不时而不应关注商贾之末也。之前郑大夫有表上谏骠骑鼓励工商凡有所得获多给名爵窃以为此乃摇动国本之害不可以为常例也!还望骠骑三思!』
郑玄正式成为了谏议大夫而郗虑也多了一个议郎的身份所以郗虑站出来表示反对在礼节上也并不算是一种僭越。
斐潜笑了笑心中感叹都这么几天下来了居然还是这些老调子弹来弹去的就没有些新鲜论点么?还以为对货币政策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就是了总不能郑玄一上来就放大招罢就像是下棋那有上手就动将帅的?总是要先出个兵卒探探路。
斐潜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先环顾左右目光在后面的小萝卜头处停留了一下『诸位以为鸿豫所言如何?』
诸葛亮在下首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郗议郎所言国当以农为本倒也无错但重农者便需轻商乎?书有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如今各地纷乱社稷衰颓理当并重农商振兴各业使百姓厚积方可富国强兵!』
郗虑拱手说道:『虑亦知此四事者皆不可废。然而如木有根有干有枝有叶亦不可短然根不固枝叶何存?故农为国家之本本厚而诸业并兴若是本末倒置便树根腐朽纵枝叶高十丈亦枯亡不远矣……』
郗虑还想要继续引申大论却被诸葛亮打断道:『郗议郎可曾躬耕于田亩植树于道旁?』
『嗯?』郗虑愣了一下。
『亮不才曾自耕于南阳。』诸葛亮笑了笑说道『郗议郎所言倒也不假根朽自然木枯然亮试问树植于林中庄禾于田亩所用其何也?果实甘美粟麦香甜何尝皆为用其根乎?若无枝叶果实一味求其根盛又有何裨益?』
郗虑有些卡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一旁的国渊站了起来说道:『重农乃护之根固也。根固而不伐自然枝叶繁茂诸业自兴。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之政也当有偏重在下并非言工商之业无用而是不应特以关注别加荣耀而已若是皆以商可贾名爵又有何人愿上阵搏杀?即以今日论社稷倾颓之际自当重农兴作商贾之事。何足道哉……』
然后并没有等诸葛亮反驳便是急促的继续说道『先帝于雒阳之时商贾供输而可得官此非恶政乎?商贾之人重利而轻义若使为吏必然刻剥百姓使朝堂污浊人竞奢靡、刑罚过差甚至以腹诽入罪其根由皆在于此!是故重农可重商不可还望骠骑三思!』
『汝误矣!』诸葛亮指点着国渊笑道『商贾输粟而可为吏非先帝一人乃孝文孝武之始也莫非此亦为恶乎?政本善也奈何用之以为恶便恶甚也!政之过乎?用之过乎?』
『然愚蠹之辈多以孝武盐铁而恶之输粟得爵而懑之殊不知孝武之时外有匈奴之逼内有诸侯之扰国用不足兵戈不强若无孔桑等为政又何能北逐匈奴南定瓯越成就盛世?凡事皆有利弊农如此商如是大言其弊讳言其利便是传学有道经书渊博?其可怪也欤!』
国渊涨红了脸就连郑玄也不免咳嗽了一声。
『好了!』斐潜出言说道『孔明不可无礼!还不向郑公道歉!』
诸葛亮连忙转身向郑玄行礼『小子一时妄言还望郑公恕罪……』
郑玄抽了一下面皮『无妨无妨……』
斐潜示意诸葛亮坐下然后说道:『上古之民自由自在并无规矩周公定井田方有赋税传承至今。周公定之赋税劳役善乎?恶乎?若其善何有战国礼乐崩坏周朝覆灭而不今在?若为恶何有民以诗经传唱延国祚八百年?』
『或有贤言必上古如何春秋怎样亦或是汉初孝武光武之时义愤填膺者有之惋惜怨叹者有之旁征博引据字论句似乎甚是有理。然世间事有利则必有弊若因有弊而不为则唯垂手待死而已。国家为政要在应天时、问风俗、察民情加以教化、疏导。今四方疲敝百业不兴是当皆重之何必分农商?如天旱之时理应堰河储水偏偏有人言水多则洪害田无数故不应蓄水。其言可乎?』
斐潜此言也是隐晦的表示如今重商的政策是临时性的。既然是临时性的你们别太激动。同时也暗示倘若商业的发展影响到农业生产自然会收紧口子而倘若还没有这种危机萌现那也叽叽歪歪的说这个讲那个了。
斐潜的话句句占着理却又极其油滑虽然还是有些人觉得这个『临时』有些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找到什么否决的地方只好抓之前的小问题『既然如此骠骑又为何要西贾输入金银?钱之为物只便流通饥不能食寒不可衣非民所急也。』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示意一旁的黄旭拿过了几个空茶碗来一一摆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指着这几个空茶碗说道:『金银之道原本是社稷之法也历来密不外传今日见贤才济济便是多言了……各位切莫外传……』
众人不由得齐声应是然后各个都伸长了脖子。
斐潜指着第一只空茶碗『若是概而论之未免空泛便以例说明……此碗么就是城西驿站……』
斐潜拿过一枚金币放入了空茶碗之中叮当有声。『今有客欲住宿不知房好坏便纳百钱言若房好便宿之若房不妥便退之……』
斐潜说完环视一周。
众人或是点头或是皱眉或是捋须。
斐潜将第一个茶碗里面的金币拿出来放到了第二个空碗里『时有城外庄寨农夫至驿站言驿站购赊菜金当结驿长便取此百钱与农夫……』
叮当!金币进了第三个空碗『农夫得百钱进的长安市坊还了之前所欠盐醋酒钱……』
斐潜继续慢条斯理的将金币从第三个空碗当中捞出来然后放进了第四个空碗之中『此贾售杂货之人又欠衣铺百钱未结清得此钱后便给了衣铺……』
『衣铺么则用牛车采买葛麻布匹常停于驿站欠百钱草料之费得钱之后么……』斐潜将金币再一次拿起放回第一个空碗之中『便结了驿站草料钱……』
众人不禁都有些呆滞起来……
斐潜又将金币拿在了手中然后扔给了黄旭『驿站之客言房多鄙陋实不堪住便退了百钱别处投宿了……』
斐潜饶有兴趣的再次环视一周点着桌案上的四个空碗说道:『且问何人受损?何人裨益?钱财之物衣不能衣之食不能食之究竟当何用之?』
『此乃粗浅经济之学也……』斐潜看着不免有些陷入了『怪圈』之中难以自拔的众人说道『复有言西域金银无用之人否?』
众人多数茫然一时皆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