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
阳光直射在裸露的皮肤上似乎勉力弥补了一些因为裸露所带来的寒冷。
风很小。
微微扯着崔厚散乱的头发似乎想要在他的头发当中数清楚有多少根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数目。
荆条很粗。
粗糙且带齿稍微活动一下就会在皮肤上划拉出血痕。
肌肤很白。
习惯了锦袍绸缎躲避了风吹日晒现在却需要袒露在外暴露在所有蕴含着各种味道的目光之下。
石板很硬。
平日走在上面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当现在跪在其上的时候才过去没多长的时间膝盖就已经疯狂的在叫喊着冰冷和疼痛。
『看看嘿呦这不是那个谁么?』
『唧唧……』
『咋咋……』
崔厚低着头披头散发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背负起来的责任他没有好好的管教自己的孩子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去引导他没有发现错误及时纠正……
放弃很容易承担起来很难。
他在他孩子面前很凶很硬气却在这里低下了头。崔厚没有想过以他现在近半百的年龄竟然还要需要做这样的事情却不得不做。
除非崔厚想干脆丢掉他儿子像是抛弃一只染病的猫狗一样。这么做当然对于崔厚是方便了是爽了可是对于他儿子呢?
错了就认打认罚。
这是崔厚的观念并且他认为自己挨了打承担了罪责受了惩处便是可以免除了自己孩子受苦受罚觉得或许孩子会因此记得住这个教训。
往来骠骑府衙的文吏很多走过路过的都会斜斜的瞄一眼然后快走几步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试图在垂下的乱发当中看清楚崔厚的面容读懂崔厚的表情有的微微叹息有的挑眉弄眼有的故意咳嗽两声然后大步而过。
是什么时候自己的孩子忽然出现了偏差?崔厚回想却回想不起来似乎是突然的变化又像是一次次的演变。
崔厚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挺直身躯。
痛心但是更多的无奈是那种有浑身的气力却不知道应该往那一边用的无奈。如果可以崔厚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孩子的生存但愿……
但愿孩子啊快点长大罢为父老了啊……
遮风避雨的撑起这个家却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这一次的风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住多少次的风雨。
能撑多久算多久罢。
周边嗡嗡的声音越发的响亮起来被荆条划破的地方出血了沿着脊背滑落下去画出一道红线滴落在地面之上。
一双靴子来到了面前。
靴子上方是森森铁甲。
崔厚缓缓的抬头而望。
许褚冲着崔厚点了点头『主公有请!』
『臣……叩谢主公……』崔厚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去了一半顿时人就有些晃动起来想要叩谢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来人!速去取些姜汤来!』许褚上前扶了一把然后招手唤来两名护卫将崔厚架了进去。
阳光照过前院穿过回廊在大小官吏的锦袍之间流动在骠骑将军府衙房檐瓦当上闪耀然后从政事堂的一侧的窗楣之处投进来在厅堂那一边席子上面雕琢出了些绚丽的花纹也悄悄的挂在斐潜的桌案之后的黑底红纹雕金线的屏风一角上探头探脑的望着在下方的斐潜。
按照道理来说崔厚的儿子无能斐潜应该开心。
然而斐潜并没有觉得当下自己有一些什么喜悦的情绪……
有的君主喜欢下属一定要有什么把柄是因为这些把柄可以让君主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很轻易的收拾这些下属。包括不限于侵占田产欺压良善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等等甚至会认为有把柄在手里的才是好同志没有把柄的就要创造把柄实在是没有的便是罢免甚至搞死了事。
没有小辫子捏在手里睡觉似乎都不踏实。
这种执政方式有效么?
或许。
但是实际上这些把柄都是一时的并没有什么卵用。就算是能控制一代但君王会老会死而在他的这种捏小辫子策略之下产生出来的群臣必然都是有污点的而在上一代的君王死后为了遮盖这些污点这些臣子必然会倾向于选择一个傻二代。
将愚笨描绘成为醇厚将拙劣讲述成质朴将迟钝渲染成仁德一代『明』君就诞生了不明就里的百姓欢呼雀跃清楚经过的士族大臣暗自发笑至于王朝?那又不是自家的管他去死。
因此崔厚之子也没有义务为斐潜的什么大业奉献青春更不用说什么牺牲了说不得还觉得他家老头子是个傻子那么辛苦那么听话干什么?三句话说不到一起便是相看两相厌最终便是趁着其老子有钱有权的时候吃喝玩乐嫖赌抽洗浴桑拿一条龙不就是顺理成脏的事情了么?
就像是历史上司马懿的那些儿孙。然后就像是司马家那样觉得儿子号废了去练个小号?然后呢?王八呃八王不服啊!
司马懿就不提了千年狐狸投胎转世一般。司马懿的老婆是谁来着?李什么华?不对好像是张什么华也应该算是贤良淑惠知书达理通晓古今的罢?按照道理来说夫妻两口子基因都不差罢受教育程度也算是在当下一流的水准可是也照样生养教导出了有只值千匹布的儿子和貂不足狗尾续的平庸之辈。
崔厚走了进来拜倒在地荆条已经取下来了背上的伤口也做了初步的治疗。
『主公……』
斐潜点了点头『坐。』
崔厚涕泪交加再次叩谢之后谦卑的坐在一侧。
斐潜抬眼看了看崔厚的这鼻涕眼泪当中有一半是真的也有一半是装的。这么多年来谁还不知道谁啊……
但是斐潜没有想要揭破崔厚这一半的伪装的意思毕竟换一个人也差不多是这样。即便是本家姓氏当中依旧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更何况崔厚毕竟是外姓。
斐潜没有立刻问话而是思索着习惯性的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发出像是啄木鸟叩问虫儿的声音。
接二连三的问题从未央宫的清凉殿倒塌到大汉商会当中崔厚儿子的出事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事情刘廙和崔厚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但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下一代。
对于斐潜这样属于上一代的人来说这一个层级应该是像庞统荀攸亦或是崔厚这样的人一方面是跟着斐潜从小而大的另外一方面则是多少吃过一些苦头而且明白自己当下的位置来之不易不会轻易的想一些有的没的所以出问题的往往都是下一代。
比如像是刘廙。
刘廙就是新投靠而来的年轻人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并没有和斐潜共苦过他只想着来同甘的。
崔厚之子也是一样。或许在那家伙的脑瓜子里面凡是跟他玩哄他耍让他爽的都是好人凡是让他学习成长做事情的都是十恶不赦……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敲击桌案的手指。
原本眼见着川蜀汉中即将平定觉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歇口气的现在看起来似乎又是要忙碌起来了。这么多年了自从走上了这一条路似乎再也无法停下来即便是自己偶尔想要停一下偷个懒什么的然后又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往前……
不爽归不爽做事还是要做事而且还要在斐潜自己年龄还不算是太大的时候去着手做若是真的就像是崔厚这样的年龄奔着半百而去然后家中的儿子又是这样的一个调调儿一般人家倒也罢了毕竟顶多就是败家而已而权位越高家产越多的引来的恶狼凶虎就更多老的一死小的又无能便是只有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