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周遭的喧闹忽然一滞人流顿时停了下来。或在招揽客人或在挑选货物或是壮年男女或是襁褓中的婴孩……满街的人都在这一霎那停住了动作而后身子不动只一点点都把脑袋转了过来一张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嵌着同样空洞的眼睛幽幽对着三人。
胖千户转过脸带着哭腔。
“嗯!”
“莫慌。”
李长安指着前方。
“你且看。”
但见道士所指的长街尽头处一名须发斑白的货郎将肩上所挑木箱放下从腰间取下一面拨浪鼓轻轻摇动。
“咚。”
第一声轻而脆。
两个货箱的翻盖应声掀开。
“砰。”
第二声钝而响。
货箱中飞出一枚黄纸鹤展翅盘旋在货郎头顶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休无止、蜂拥而出在蜂鸣似的振翅声中浩浩荡荡几欲遮云蔽日连那货郎也被掩了身形。
而恰在此时。
“嘣!”
第三声宛如雷霆崩裂。
无数的纸鹤仿若巨浪向着长街上的一切生灵兜头压下。
胖千户差点以为就要粉身碎骨闭目等死后却只等到一阵清风拂面他小心睁开半只眼睛。
就瞧着一枚纸鹤撞上一名行人那行人立时便如朝阳下的露水迅速地烟消雪融眨眼沓无痕迹。
那纸鹤也自个儿燃烧起来残骸飘到千户眼前舒卷开来黄纸打底朱砂勾勒原来是一张黄符。
千户这才瞪大了眼睛举目眺望。
此刻铜梁集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萧索的街道与两边颓败无人的屋舍。
残余的纸鹤振翅回归风卷起满地灰烬飘洒。
货郎抬手向着街道尽头的一处建筑。
“请。”
……………………
这是一家酒楼。
寻常的格局寻常的装饰不寻常的是里头在座的客人。
或身形矫健或神完气足或身怀异相或气势凛然看来都是难得的高手。他们明显分为两拨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左边的装束杂乱隐约闻得怪异的香气必定是白莲教。右边的多着黑衣披斗篷想来是镇抚司龙骧卫了。
道士立在门口并不进去只是稍作打量瞧着双方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却并无大动干戈的迹象。
虽然一路过来双方好似斗得不亦乐乎。如今看来实际却是克制居多想必就白莲圣女一事镇抚司与白莲教多少达成了一些默契。
啧。
李长安面无表情心中却感到一阵子意兴阑珊。对上门内一双双包含着各类情绪的眼睛愈加觉得是此番可谓是乘兴而来正要败兴而去。
于是乎他把燕行烈的腰牌往胖千户怀中一塞竟是干干脆脆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白莲圣女既然已经带到那此事与他再无相干他也就懒得与这两帮子人废话。
这一出倒是打了两拨人一个措手不及。为了此刻他们不晓得准备了多少的拉拢与威胁经过了多少勾心斗角设下了多少阴谋诡计……没料想李长安却是把人往双方中间一扔干干净净撒手而去。
只有龙骧卫中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灵醒些赶忙起身问了一句。
“玄霄道友燕校尉何在?”
道士挎着长剑头也不曾回。
“死啦。”
…………………………
是夜。
驿站。
剑在匣中鸣。
李长安轻轻一按这柄让燕行烈头疼不已的剑胚蹦踏了几下居然也就安分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剑术”这门神通的缘故。
在燕行烈手里桀骜难驯的青铜剑胚到了李长安手上就变得如臂使指。好似一下子从养不熟的中山狼变成了偶尔傲娇的猫咪。
可惜的是毕竟只是剑胚能够使用的时间不长不说还会泄掉大量的剑气若想再次使用便得花时间蓄养剑气才堪驱使。
不过饶是如此也足够给白莲教一个教训。
没错。
白莲教。
李长安深知白莲教可不是什么宽忍让人的主在自个儿身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连少教主都赔了进去他们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既然已经交出了白莲圣女他们的报复势必也会接踵而至。
方才飞剑有灵鸣声示警。
想必已有不速之客上了门来。
此时门窗紧闭的房内忽而烛影招摇。
昏黄的烛光闪动几下转眼变作幽幽绿光。
来了!
李长安目光凛然移目而去。
下一刻。
却是瞪大了眼睛。
……………………
郁州千佛寺。
山顶议事堂中大和尚们个个愁眉不展。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如此!既然肉身佛能进化魔窟尸僧自然也可以。”
“可惜我千佛寺百年声誉。”
“要只是声誉倒也无妨倒是那化魔窟乃是咱们安身立命的跟脚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了难你担当得起么?”
了难眉毛倒竖正要回骂过去上头的主持和尚却一把将木鱼砸在地上。
“好了!”
“吵吵闹闹能济事么?”
底下一时噤声。
见状主持和尚顺了口气唤道:
“了凡那窟中布置明日照旧。”
“可那尸僧……”
“你动动脑子!是尸僧躲进了化魔窟不是化魔窟中出了妖魔。多安排人手日夜守住窟口便是了!”
“了难。”
首座和尚应声而出。
“此番事由皆因你手下武僧玩忽职守加派人手赶紧将那尸僧捉住若再有纰漏我唯你是问!”
了难理亏气短只得低声应偌。
末了主持和尚深深打量起在座的每一个人直瞧得个个神色忐忑才开口说道:
“切记!此事是寺中绝密务必不可有半分泄露。”
会议散去主持又独独留下了难再三嘱咐。
“此事你得加紧去办若是过了几日待到白莲圣女上山介时郁州左近就愈发人多眼杂更有暴露的风险。”
谈起即将到来的“闲杂人等”主持就忽然想起一人。
“对了那了悟打发回去了么?”
“并无尚在山下旧寺挂单。”
………………
爷山脚下千佛寺旧寺。
说是旧寺实际上只是当年三位神僧诵经的小庙。因为这层关系千佛寺也偶尔出资修缮数百年下来虽然寒酸依旧但到底没有倒塌。
夜过三更凉气犯人。
了悟老和尚为小徒弟掖上单被便独自摸索进佛堂对着三位祖师的塑像无声诵经。
他再次作了一个梦。
这个梦很简单只一个年轻俊逸的僧人告诉他一句话:千佛寺将有大劫难!
他坚信这是祖师给他的警示否者他也不会把自个儿师傅粉身碎骨来换取一个回归千佛寺的借口。
但是他这些天一路走访下来却没看见劫难应在何方。
千佛寺的状况糟糕么?
糟糕。
寺内的僧众像商人、像豪强、像官吏、像土匪、像强盗唯独不像和尚。
可是称得上大劫难么?
不。
寺内僧众虽然不修佛法但也算谨守家业无有滥杀无辜、奸淫孥虐;化魔窟虽被滥用先贤的金身也多被挪用但三身佛与主要的几位祖师却仍然安好;就连这旧寺虽然破败了些但仍然多有修缮。
少有人知化魔窟实际上只是表象以三身佛、旧寺、祖师金身为节点构成的伏魔大阵才是千佛寺的根本只要这几样无虞千佛寺便能屹立不倒!
可是既然如此祖师托梦的大劫难又应在何处呢?
老和尚苦思不得其解。
恰在此时寺庙外人声犬吠好一阵喧哗。
他起身推开庙门但见挨着小庙的村子里打起了许多火把。
“发生了什么?”
他高声询问。
“和尚妖怪进村吃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