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常欢回桃花山庄后,重云便去了阚雪楼,八大门派攻打魔宫的消息也早已在百姓间流传开来,那些个纨绔子弟也收敛了玩心,无一人出门,皆在宅邸等待结果,实则也是怕遭到殃及,故阚雪楼今日既无客人,小倌们也都在房间里乐得清闲。
而重云的出现,也让未倾隐悬着的心有几分松缓,她一直在房间徘徊,心绪不宁,既担心紫魄能否安然无恙,又挂念着武义德的安危。
重云的到来,可谓是让她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好友和常欢彼此心系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想必重云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看望自己,常欢定是与她已经见过面了。
但她没从重云的眼里看到什么异样,实在是难以猜测,究竟这场战役谁胜谁负,又或者谁活了下来,谁又命丧黄泉。
重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见到桌上一只酒壶,两只酒杯,酒杯里还剩几滴清酒,扭曲着自己的面容:“这一次八大门派攻打曼陀罗,虽有牺牲,幸而平安归来。”
“正邪交锋,难免死伤,幸得……是你心上之人,能够平安归来吧!”未倾隐一边坐下,一边打趣道。
他也知道,这多出的酒杯也并非是未倾隐未卜先知给自己准备的,或许,是给武义德准备的,又或许,是给紫魄准备的,想到这,重云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他是戏子,他擅长伪装情感,可真正害死紫魄的人,该是自己,是自己偷听到紫魄的秘密,告诉了除魔同盟。
现在,他又来隐瞒紫魄死亡的事实,看着酒杯里自己扭曲的面容,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扭曲的,越发的透不过气来:“在这世上,我本来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但你遇到了我!”
“即便你与我多年老友,可没了我,你还有安满,还有萧翎、连酒这些个把你当做恩人的小倌们作伴,还有众多英雄豪杰,达官贵人恭敬着你这八面玲珑的美人之首。”
“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心上人,就再也忍不得寂寞了!”未倾隐笑道。
重云知道未倾隐很聪明,她一定听得出自己的话中之话:“男人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在不堪剪,也如你这般焦急等待,现在,我心上之人与我重聚,却还未与我多些温存便又速速离开,这份寂寞一时压得我透不过气,便想来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一品红,从前你总是不温不热,不悲不喜的,能看到你也有厌弃孑然一身的一天,我打从心里为你感到开心!”未倾隐柔声道。
重云有些感动,但越感动就越憎恨自己,他不得不回避了未倾隐温柔怜惜的目光:“武义德武少侠也受了伤,但没有生命危险,你不必担心!”
“义德虽然憨厚老实,但也懂得量力而行,我相信他不会自不量力而把命搭进去的!”未倾隐说道,“我还等着他回来喝这半壶秋露白呢!”
这壶酒原来是留给武义德的,重云对着这酒杯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沉重了:“苍月少侠和田药少侠都牺牲在这场战役中了,星印大师和他的弟子留在桃庄决定为他们超度!”
“没想到,就连星天战的儿子都牺牲了,我记得,他比雷三公子还小上两岁,真是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重云自是跟着叹了口气:倾隐,若是你知道,星沫苍月是因为跟紫魄同归于尽而死,你还会怎么想?而他能够成功杀死紫魄,我却是罪魁祸首,你又会不会恨我这个多年老友?
也许星沫苍月作为一世葬唯一修炼成功的修炼者,却也是唯一死亡的一个,这让未倾隐惋惜的同时,又更加放下心来,这让她更加坚定紫魄相安无事了。
重云一直待在阚雪楼,陪未倾隐说话,直到戌时才离开,他并未返回不堪剪,而是直接去了桃花山庄。
在离开之前,重云邀请她一起去桃花山庄,观超度礼,但未倾隐拒绝了。
“还是算了吧,一个心系魔宫魔头的人,岂配出现在桃花山庄呢!”
重云也没再执意邀请,只是告诉她:“倾隐,明日我再过来找你!”他忽而紧紧握住了未倾隐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等我来,因为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未倾隐虽然觉得重云有些古怪,但还是笑着点点头:“好,我等你来!”
送走重云后,未倾隐关上房门,回头便看到一位白发白眉,红衣玉面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未倾隐虽然从未见过他,但她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猜出眼前人便是那烈火宫的宫主白狐了。
白狐一直隐匿在阚雪楼的暗处,直到重云离开,他才进入阚雪楼内。
白狐忽然出现,令未倾隐既害怕又十分疑惑,她强忍着恐惧,故作镇定而道:“是白之宜派你来抓我的?”
她所能想到的,便只有在这次交战中,白之宜彻底的毁掉了公子慕雪隐的脸,因为紫魄不想再与自己相见,所以是白狐奉了白之宜的命来取自己的脸,此刻他才会出现在阚雪楼里。
但白狐并没有逼近未倾隐,他面无表情,但透露着疲惫,他一直握着拳头,走到桌子旁边,看了一眼未倾隐,才摊开手掌,将一只血迹斑斑且断成两截的紫色蝴蝶放在了桌子上:“别再等了,紫魄他死了。”
语气十分平淡,可却让未倾隐如同坠入地狱。
白狐破窗而出的一抹凉风,就像一把冰凉的刀子,将她的心脏割得粉碎,像是再也无法融合的泥沙,随风飘散,不再完整。
就快到戌时了,星印和他的弟子们都已经做好了为星沫苍月、田药、马麟成和牺牲的众多武林人超度的准备。
桃庄的下人们也都在安安静静的准备着,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白烛遍布庄里上下,为了确保烛火不灭都有下人把守,每处房檐均挂着成双成对的白色灯笼,每一扇门,无论是桃花山庄的大门,还是各个厢苑的门,还是房间的内门,都四敞大开,不得关闭。
这些准备对于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可这并不陌生的事情,却让人感到如此沉重。
衙门。
文有才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也已经是酉时了。
刚脱下官服,他便急忙赶来文珠儿的房间,守在门口的方均不一直盯着门锁,不知所措。
“没动静了?”文有才小声问道。
方均不急忙站直身子:“估计珠儿姐是摔累了砸累了,这会儿正歇着呢吧!”
“这个丫头啊,太任性了!”文有才虽然知道文珠儿任性,但却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去做傻事,所以才放心的把她锁在闺房里,不让她出去胡闹。
“大人,不怨珠儿姐跟您吵跟您闹,您明明答应她,让她跟着段捕头秦大侠一起去的,结果紧要关头您却反悔了,珠儿姐做梦都想跟着那些江湖大侠一起惩恶扬善呢,结果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没了,我要是珠儿姐,可能也会闹他个天翻地覆吧!”
“我这不是为她好嘛!惩恶扬善我便不拦着了,我知道段如霜、金瑶和秦络绎都会保护她,可这跟攻打曼陀罗宫能一样吗?万一出点事,我怎么跟她九泉之下的娘亲交代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方傅也走了过来,“你们这些小孩子,哪能体谅我们这些老的有多害怕失去自己的孩子呢!”
“我能理解,但是气头上,当然是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了!”方均不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段捕头和秦大侠他们都怎么样了!”
方傅说道:“听说都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牺牲了,不过都是百姓们之间传开的,也不知真假,但那少林的和尚们可都留在桃庄没走,该是为超度亡魂而留。”
“大人,您剥夺了珠儿姐跟段捕头、金捕快他们并肩作战的机会,可不能再连送别江湖好友的机会都不给她了!”方均不说道。
“罢了罢了,你把门锁打开吧,锁得住她的人,也终究是锁不住她向往江湖的心!”文有才叹道。
方均不打开门锁,文有才和方傅也都跟着走了进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倒也不奇怪,可是文珠儿不哭不闹,就静静的坐在狼藉中,盯着脚边的一把剑发呆,文有才才觉得奇怪:“闺女,你还好吗?”
“没死!”文珠儿语气低沉,但是这说话的口吻倒也像她平日的作风,文有才也松了口气。
方均不说道:“珠儿姐,你别怪我,是大人他吩咐我锁着你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怪你什么,要怪就怪段如霜!还有那个臭老头!”文珠儿瞪了文有才一眼。
“珠儿,爹今日,才算明白了你的决心,你想成为女侠,并不是一时觉得风光好玩,你那么爱段如霜,也知道他一心向往田园,而你执意练剑终究会与他分道扬镳,却仍然不想放弃,爹今日,才算真正的认识了自己的女儿。”
昨日出发时被段如霜点了睡穴,直到今天晌午才醒,文珠儿知道段如霜这么做,一定是文有才下的命令,故而跟文有才大闹一场,被关进房间里不许出来,送来的饭菜也被打翻,屋内所有的桌椅摆设都被她砸的稀巴烂,发泄过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想通了很多。
再加上,方才在门口他们说的话,她也都听到了,她看着文有才,表情也不再那么气愤:“臭老头,你说得对,我太任性了,如果我足够强大,你也不会如此担心我,也不会让段如霜点了我的睡穴把我送回来。终究是我自己太天真,练了几天的剑,就以为自己能跟曼陀罗宫对抗了,那些比我出入江湖早的都有可能丧命,更何况是我呢?若我像风大哥和皇甫云一样,再不济,也像雷弟一样,爹你也就不至于把我当成一个易碎的花瓶了。”
“我的珠儿,你长大了!”
“只为他人排忧解难,却让自己的家人担心,还又算什么英雄好汉呢?”文珠儿站起身来,声音坚定而又稳重,“我执意跟着同去,只会束缚段如霜金瑶他们的手脚,在战场的厮杀中,他们一边对抗敌人还要一边保护我,还让您跟着一起担心,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了。我太不懂得为人着想,只顾着自己。爹,您放心,今后,我会用心跟着秦络绎练剑,等到我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那一日,等到师父、皇甫云、段如霜和您都认可的那一日,我再光明正大的以一个女侠的身份加入除魔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