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有不少人等着看朱翊钧的笑话在等着看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胡作非为带着大明一路俯冲向下将矛盾彻底点燃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玩多了游戏从高楼大厦上猛地跳下而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样会死他以为自己会飞当这个孩子跳下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会。
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在等待着那一刻。
可是从张居正离朝这件事的处置中就看到了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并不缺少处置问题的经验至少知道在跳下去之前在腰上绑一根安全绳这条安全绳就是西山老祖张居正。
张居正出山意味着小皇帝的政令是有问题的是有损圣明的可这根安全绳就是这么重要至高无上、似乎无所不能的皇帝因为有了这根安全绳就有了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少年皇帝很容易误解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甚至是能正面将死亡击溃的那种无所不能进而在认知上对万物产生一种‘朕与凡殊’也就是朕和凡人不同的超脱感这种超脱感和袖手谈心性是完全一致的危害。
这种超脱感不仅仅是在朱翊钧身上会有在天生贵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的势要豪右子弟身上也会有。
张居正讲筵主要讲的是做人。
这些居心叵测的人也在等待着那一天因为张居正未能完成丁忧就回朝皇帝和太傅一定会因为权力产生一个波及大明的倾轧。
水混了再摸鱼自古莫过于此。
朱翊钧结束了这次的廷议他让王锡爵畏罪自杀推行张居正注解的四书五经这两件事都是有点像是跳楼。
廷臣们的沉默不见得是对皇帝的不忠他们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这个世间一些根深蒂固的力量的敬畏。
在道理上、在制度设计上大明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现实是一些根深蒂固的力量极为的可怕比皇权更加稳固的力量。
廷议之后朱翊钧留下了工部尚书郭朝宾一起接见了远洋归来的舟师和船员这些舟师和船员是极为惶恐的但也不是那么惶恐不安那个神圣而庄严的皇宫向他们打开了大门。
王崇古督办的皇宫中轴线的工程已经进入了收尾装修的阶段所以从外面已经看不到当初那场大火的伤痕而充当围挡的宫墙仍在在装修彻底完工之后才会彻底拆除恢复原样。
几个舟师和船员走进了文华殿内朝见了大明皇帝一个十五岁孔武有力的孩子。
朱翊钧询问了很多舟师们非常的紧张可还是对答如流回答了问题。
皇帝并没有那些滔天的巨浪可怕在见识到了自然的伟力之后在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之后这些舟师和船员对权威自然而然没有那么的敬畏。
这也是历代兴文匽武的核心逻辑侠以武犯禁。
帝制国家里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军兵总是对一些权威或者说是不平事更直观的说是朘剥会付诸于武力解决就像皇帝在推行张居正注解四书五经官刻本时戚继光突然开口说未尝不可一样。
皇帝是没有动机去振武的因为以大明的强大那些个边方的损失甚至是京畿的损失都不会影响到皇帝的奢靡但是振武就会影响到皇帝的皇位。
舟师们回答着皇帝的问题尤其是一些海上的风土人情。
舟师、船员们介绍了琉球的久米士族久米士族是琉球岛上的一群大明人又被叫做闽人三十六姓是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下旨移民琉球是琉球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
他们介绍了马尼拉港口的蓬勃发展一年的时间海岸上就多了好多的街道而南洋诸国都到马尼拉生意买卖各种南洋的奇珍异宝都可以在马尼拉看到甚至是来自泰西的银器也会出现因为有红毛番的商船自东而来。
他们介绍了赤道无风带堪称死寂的静谧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风平浪静让人发狂船上的人会在那种环境里被逼到疯魔进而得失心疯一头钻进海里再无踪迹。
滔天巨浪的时候憎恶风浪长时间风平浪静时又怀念风浪。
也介绍了位于墨西哥的太阳城太阳城里有大明人多数为福建人和广州人当然也有红毛番在当地堪称残暴的统治因为在矿厂旁边都会有一个死人坑舟师见到的最大的死人坑最少能埋一万多人。
也介绍了奇怪的新世界土著有些个土著的脚很大他们喜好吸一种名叫死藤的植物的水吸了之后人就像是陷入了无限的幻境一样张牙舞爪状若疯癫一种极度痛苦下的短暂欢愉。
也介绍了狂暴的大西洋不守任何规矩的自由城以及泰西过于开放的风气。
朱翊钧对他们的旅程十分的感兴趣他们将会作为远洋的亲历者在京师和各大诗社杂报的笔正们进行沟通和交流最后将旅程以图文的形式记录下来。
舟师们献上了远洋针图就是在什么样的标志性航海表示指针指向的图而针图在一些关键位置还有周天图就是在某个地方描绘的天象以确定自己的位置这是极为宝贵的航海资料。
针图这是当下航海最重要的海图。
工部尚书郭朝宾主要询问了大明造船之事尤其是些继续改变甚至有可能造成沉船的痛点比如某些易损的地方船板用钢外包裹着木头进行加固比如桅杆受风、帆布密集等等郭朝宾问的很详细。
郭朝宾和历代的工部尚书一样其实在廷议的时候很少说话但是在工程上郭朝宾问的真的很细致这就是个技术性的官僚干实事的循吏。
朱翊钧以三等功为此次航海的所有舟师和船员进行了授予功赏牌和一应的恩赏松江府、工部、兵部等一体恩赏同时下令松江府立远洋碑并且亲自写好了碑文此次远洋所有死难的舟师和船员都会镌刻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他们很多人的尸骨葬在了海里但是他们的名字将会被大明永远铭记。
“将针图雕版之后送偏殿第三橱窗工学之中。”朱翊钧对冯保郑重的说道:“大伴小心督办这是舟师们带来的珍贵礼物务必留心。”
冯保捧过了海图十分郑重的说道:“臣会交于徐爵亲自盯着。”
朱翊钧点头应允他其实不在乎安东尼奥是不是还钱也不在乎借给安东尼奥那点银子内帑躺着五百多万两的银子和一百多万银币他不缺钱。
但是大明缺这个海图尤其是大明自己制作的海图。
安东尼奥献出来的海图到底是真是假只需要小心比对就是甚至安东尼奥自己都不知道有错误的地方。
“大司空待会跟着朕去一趟王锡爵在京师的豪宅。”朱翊钧站起身来没让郭朝宾离开今天他打算带着朱翊镠和皇叔朱载堉前往王锡爵的豪宅见识一下大明顶级豪奢住宅的规制也让他们见识下大明豪奢之家的穷奢极侈。
郭朝宾问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之后俯首说道:“臣遵旨。”
郭朝宾先行一步陛下的出行从来不是什么简简单单需要准备的很多。
陛下要换常服而锦衣卫们要提前清街排除风险这已经是朱翊钧顶着马自强和万士和两位大宗伯将礼制一减再减的规格了没有先导车没有白象没有太常寺的乐班、舞班更没有安排臣民磕头三呼万岁更没有繁琐到让人厌烦的唱名。
马自强和万士和对这种礼制上的削减是束手无策的只能听之任之必须保证陛下安全的大前提下对礼法进行了深入的改变。
而郭朝宾会利用这段时间将王锡爵的豪宅的种种奢靡进行恢复毕竟之前抓了王锡爵之后那个宅子已经成为了官宅宅子基本无用卖卖不掉赏赐也赏赐不出去。
这种宅子因为有高官落马在注重风水的当下是卖不出去总会被认为是豪宅妨了主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因为查处王锡爵就是从这个豪宅开始的即便是赏赐谁领这个赏赐当夜不自杀就是没有恭顺之心。
所以这种豪宅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坍塌最后地皮被人卖去等到几十年后当人们慢慢忘记了这些事承载着故事的土地才会再次建起宅院。
朱翊钧带着皇叔和弟弟来到了王锡爵的十亩豪奢宅院时才发现这里离国子监真的很近很近。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朱翊钧最后下的大驾玉辂刚露面就是山呼海喝之声整条街已经空空如也站满了缇骑这些缇骑由赵梦祐亲自率领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全随行工部官员等一干人等也跪倒了一大片。
朱翊钧看向了街尾也是一愣指着那个街尾说道:“那里怎么有个戏台?”
“这听说这大宅的主人被抓了自然会有人前来唱戏。”郭朝宾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进一步确切的说道:“其实聚集而来的戏班和人群并不清楚这里住的到底是谁但听说这大宅的人倒了霉都过来瞧个热闹。”
“大明的百姓们恨贪官污吏恨的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佞但是让百姓说究竟是谁具体是哪一个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知道所以恨意滔天也不知该恨谁也不知道具体的苦难到底是谁带来的就只能恨朝廷了。”
“一遇到这样的大官落马甭管好的坏的都要弹唱一番。”
朱翊钧十分惊讶的看着郭朝宾郭朝宾平素里话不多但今天让其随驾出行这番话说的就很具体一个现象背后的成因分析的鞭辟入里而且矛盾说的造诣很深。
这里面有矛盾百姓们恨却恨不到具体的某个人所以只能恨朝廷了是朝廷给了他们予取予夺的生杀大权让他们做青天大老爷但是他们却做成了浊天大老爷。
“这种风俗很好。”朱翊钧看着街尾的戏台说道:“唱就是了。”
“镠儿你过来。”朱翊钧在开阔的大门前站定看着面前深紫色的大门上面的金黄色铆钉开口说道:“你知道吗?王锡爵这个人素有廉名说他是个廉洁的官吏你看着这个大门你觉得是廉洁的吗?”
朱翊镠看着那个紫色而阔气的大门想了想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哥不穿紫袍穿青袍是因为紫袍的染料贵母亲为了这个事儿还责难了太傅一番。”
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槛高到朱翊镠还要全力抬腿的地步大门两边还有侧门平日里大门不开能走正门的都是大人物。
毫无疑问朱翊钧是大人物他向前走去门在门房的拉动下缓缓打开没有丝毫的声响。
朱翊钧在门槛前站定不由的想到了去张居正家里蹭饭张居正两次都把门槛给拆的一干二净这是当初朱元璋去大将军徐达家里蹭饭的时候徐达的礼数天子踏处如履平地。
显然郭朝宾并不清楚这个礼数所以没拆门槛冯保直接就急眼了。
“陛下慢行。”冯保赶忙拉了几个宦官把大门的门槛给拆了下来请陛下进门。
冯保跟郭朝宾挤眉弄眼让他赶紧把宅子里所有的门槛统统拆掉郭朝宾诚惶诚恐他没干过接驾这种事哪里知道有这规矩?都急出汗了。
朱翊钧则满是温和的说道:“大司空朕不是在看门槛是在看着门的合页你看这么重、这么厚的大门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合页里涂满了鲛油。”
鲛油就是鲸鱼的脑油给鲸鱼的脑门上开个洞流出来的一头巨鲸不过三百斤的鲛油朱翊钧都得靠国姓正茂的上贡才能获得这种顶级润滑油但是王锡爵把这玩意儿用在了大门的合页上。
朱翊钧给了郭朝宾一个台阶不知者无罪这又不是什么必须要学的礼数况且老郭为人敦厚办事勤勉冯保这一顿挤眉弄眼别把人给吓到了。
郭朝宾松了口气陛下的信誉是极好的既然给台阶就表明真的不在意陛下从来不是个难懂的人也从来不喜欢什么帝王心术那一套帝王心术是皇帝想怎样怎样的自由心证。
而朱翊钧是人间帝王遵循人间规则。
大门的铆钉是铜锭镀金每一个的大小都没有丝毫的差别朱翊钧看着这个门很是喜欢对着郭朝宾说道:“这大门朕很喜欢走的时候拆下来朕要带回宫里装在宝岐司的大门上。”
拆门是殷正茂的传统绝活现在被陛下给偷师了。
朱翊钧一踏入大门十分安静的大宅开始热闹了起来佣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整个家宅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样所有人都在活动着奔走着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物件两个佣奴走到了皇帝前五尺之外各提着一盏灯。
“大白天的要点灯吗?”朱翊钧对奢靡之事真的是一窍不通他询问着郭朝宾郭朝宾也是略显茫然询问了下管家才得知了为何要这两个人。m
白天的时候是引路晚上的时候才点灯照明就像是皇帝出行要锦衣卫清街一样老公爷回家也要有人引路至于白天也拿着那两个灯笼是为了仪式感。
朱翊钧了然走进了大门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影壁墙影壁墙上写着四个字宁静致远皇帝略显失望还以为王锡爵会写天道酬勤影壁墙是来自海南的红木红花梨雕刻点缀包裹着影壁石显得格外的端庄。
“风物清和好相将过竹林。骤寒知夜雨繁响逗蛙吟。杂坐忘宾主诗言见古今。呼僮频剪烛不觉已更深。”朱翊钧走出了影壁区域入目就是一片竹林风声吹动着竹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没有蛇鼠蚊蝇因为都被下人们给清理了。
“好诗!”冯保立刻送上了一句马屁这都是本能皇帝平时从不吟诗作对这好不容易念了几句自然要称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