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谷连骈跪在地上望着他眼中闪动着幽暗的光:“殿下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臣方才所言牺牲何晏之臣再按照原定的计划护送殿下从益州穿过河西长廊自渤海旧界入关东。”他顿了顿目不稍瞬地看着杨琼“其二便是破釜沉舟让田蒙永无机会将卷宗上交刑部。”
杨琼止住了脚步目光凛然地看着西谷连骈低声道:“难道再无其他之法?”
西谷连骈道:“殿下若执意要保住何晏之如今之计唯有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杀了田蒙。”
杨琼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杀了田蒙则再无退路。”他缓缓道“你这是要我勤王?”
西谷连骈叩首道:“几日前臣在红/袖楼中便已经对殿下说过殿下若独自回京便是鸟入樊笼凶险无比。臣愿结多年在燕云十六州所布下的兵力助殿下回京以清君侧。”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案上的信函上“有田蒙写给刘南图的密函在此刘南图理通边疆大吏是谓大逆不道殿下师出有名而诛杀叛臣田蒙亦是合情合理。”
杨琼道:“刘南图与外臣勾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母上多年来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我若是勤王入京与刘南图兵戎相见便是要置母上于两难之境为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假若逼得刘南图在京中起事只怕会危及母上……”
西谷连骈道:“殿下对皇上的忠孝之心昭于日月。只是臣有一言不得不讲。以皇上的城府绝不会受制于大院君。而立嗣乃国本皇上的态度却至今暧昧不明。”他抬起脸目光灼灼“这才是一切的祸源。”
此言一出杨琼不由得勃然变色拂袖转身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他低声呵斥道“不可放肆!”
西谷连骈却道:“殿下何必自欺欺人?”他继续说道“殿下难道从未曾揣摩过皇上的心思么?还是殿下以为这些年来您画地为牢与皇上并无半点关系?”
杨琼紧抿着唇双拳紧握西谷连骈膝行上前低声道:“殿下那日曾对臣言道千金之子不死与盗贼之手。而今殿下若不能一举扳倒刘南图待到刘氏篡权只怕不但您自己性命不保连带着西北军以及江南的旧部都会一一被刘氏所剿灭。十年之内必然改天换日。”他又一拜“殿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还请殿下决断!”
杨琼终于呵呵一笑道:“连骈君你步步诱我入彀可谓是煞费苦心。”
西谷连骈再拜道:“臣不敢。”他抬起头看着杨琼“殿下当年将我撵来这西北边塞难道就没有存着一点私心?西北的战场本是殿下的父亲功成名就之地欧阳长雄的威名在此二十多年余威尚存。我得承欧阳将军的旧部难道不是殿下当年的授意?”他目光炯然“我明白殿下的心意便是要我潜龙在渊积蓄力量以图后效。是故这七年来我丝毫不敢懈怠只想有朝一日能集结燕云十六州的虎狼之师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杨琼静静地看着他终于缓缓说道:“连骈君在行军作战上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燕云十六州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他俯身将西谷连骈扶起沉声道“无论曾经有过何种误会或猜忌我对连骈君的赏识至始至终未曾有一丝改变。”他握住对方的手“就算此生未必能做君臣我还是希望连骈君能得酬壮志驰骋关山成为塞北之狼。”
西谷连骈眸光一动低声道:“能听到殿下的这句话臣死而无憾。”
杨琼沉吟道:“正如你方才所言道田家承昔日察合台旧部累世为陈州刺史袭怀远侯爵位。想我父亲当年组建西北军夺回燕云十六州曾将田家在河西长廊的军力连根拔起可惜他英年早逝未能斩草除根使得田蒙卷土重来二十余年已成大气候。”他双眉微蹙“要除田蒙要智取不可强攻。否则一旦与之僵持不下我们反受其累若又有刘南图腹背夹击便只有死路一条。”
西谷连骈道:“当年田蒙曾与大院君联手抗衡欧阳将军。如今他必定又会倒戈大院君。若是如此皇上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对我们倒是十分有利。”他走近了一步凑到杨琼的耳边“田蒙如今刚遭丧子之痛一门心思都想着要捉拿何晏之为子报仇。我们正好趁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不动手以待何时?”
杨琼久久不语终于定定地道:“生死祸福全在此一搏了。”
西谷连骈却微微一笑:“想不到区区一个何晏之能让殿下下如此决心。”他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祸兮福之所伏何晏之杀了田守义竟成了一件幸事。”
杨琼缓步回到桌案前坐定淡淡道:“与何晏之没有太多关系不过是积微到此时事所迫。”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曾经我以为世间在没有比我更忠诚的臣子更孝顺的儿子。我全心全意崇拜着母上她是我在这世间的血亲她聪明睿智、雄才大略我以她为傲。然而正如你所言一切只是我在自欺欺人。在最绝望的时刻我曾想过以自己最惨烈的模样去见她我甚至幻想着母上将为我所遭受的苦难而痛哭流泪。”
杨琼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颇觉凄凉他继续低低说道:“然而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母亲她从来都是心硬如铁。六年来我一直在掩耳盗铃我迁怒于所有人却从来不敢、也不愿猜想母上的心思。”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喃喃道“我一直怀念着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坐在母上怀里的幼童只可惜流光容易把人抛已经逝去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西谷连骈怔怔地看着杨琼眼前的男子依然如多年前一般姿容秀丽风姿绰约即便满头灰白的长发徒增了几分憔悴却丝毫未减他眉眼的精致和艳色。西谷连骈突然有些动容岁月未曾改变当年那个孤傲而阴郁的少年。自己曾经因为得到少年皇子的赏识而沾沾自喜亦为这个身处于锦绣繁华之中却依然落寞孤独的俊美少年心醉神迷。即便后来被杨琼误会疏离也未曾有过一丝怨怼。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似乎想伸出手环抱住失魂落魄的杨琼但终究还是在桌案前站定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杨琼只是枯坐着良久默默地挥了挥手。西谷连骈躬身而退待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几声铿锵而艰涩的琴声曲调凌乱不忍悴闻。他转过身只听见杨琼淡淡说道:“个中曲折不足为何晏之所道。”
西谷连骈道了声“是”杨琼唇边却有了一丝极淡的笑继续说道:“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倒不如叫他心无挂碍置身事外。”
西谷连骈的神情一滞随即躬身道:“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