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离上一封回信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柳叶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小姐这信是从雨水郡来的。”
雨水郡?
谢南渡微微蹙眉很快想起原来是那个家伙。
她接过信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随口说道:“烤两个红薯吧。”
柳叶嗯了一声便要去拿红薯。
谢南渡想了想忽然又说道:“算了我自己来烤。”
她坐到炉子前抽出信封里的信纸。
这是陈朝在进入那片遗迹之前写的信不是太长。
柳叶开始生火但同时也在关注自己小姐的神情这些日子小姐很忙没有去掺和神都里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看似全心全意都放在修行上但实际上她也能看得出来小姐空下来的时候其实是真的不太开心。
这至少精神不太好。
很快谢南渡便看完了那封信揉了揉掌心。
火炉的火也生了起来。
她拿起那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天空繁星点点已经入夜。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片星光洒落湖中沉默许久。
忽然湖畔响起些脚步声他方才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恭敬对魏序行礼轻声道:“魏先生。”
魏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魏序如今神都上下谁都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很不寻常他既然是有求于他自然而然便不敢放肆。
实际上即便没有什么请求光是魏序忘忧境修士的身份他们便更不敢做些什么。
魏序沉默了很久然后朝着湖畔走去走得并不算太快。
那人跟上走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先前已经问过魏先生是魏先生有意我才敢来到这里如今先生见了我总要说些什么话才是要不然我无法交代。”
魏序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在书院里谈这些事情会有些糟糕?”
那人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那是青铜所铸看着很是古朴很是寻常就像是这个书生一样。
但谁都清楚所谓的寻常其实根本不寻常不管是书生还是这个铃铛。
魏序感受到周遭的气息隔绝感慨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还真是有些明白。”
“但老师此刻还在书院哪里说得上安全?”
魏序摇了摇头。
那人轻声道:“院长此刻理应在闭关一路南行院长大人理应是有些感触如今归来自然有些想法。”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自顾自说道:“院长这样的人物再强大也总归有日会离开尘世若是以前魏先生自然是最好的继承人但如今可不同了院长收了谢氏的少女谢氏和魏氏这之间的东西魏先生难道不知道?”
魏序平静道:“我和师妹只要是在这书院一天便自然是一天的师兄妹。”
那人不以为意早就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打动魏序随即便开口笑道:“若只是这谢氏的少女想来魏先生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毕竟年幼而院长年高。”
魏序不说话。
“可院长这次南行似乎不只是见过那些老朋友当初神都有个读书人同样是院长门下而后却不得不离开神都魏先生肯定还记得。”
那人看着魏序很是淡然。
世人都知道院长效仿前贤一生只愿意收徒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里魏序自然也是极为靠前的存在但却除去他之外别的弟子也不是对他毫无威胁。
魏序问道:“老师去见了他?”
那人点头平静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当初院长对他的期望只怕是不比对魏先生少如今院长南行再去见他一面是什么意思难道魏先生不知道?”
魏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湖面眉头微微蹙起。
那人继续说道:“魏先生这样的人物常年侍奉在院长身侧又早早踏足那个境界理应是书院下一代的院长才是若是这个位置最后要给别人那反倒是让人不可接受的事情。”
“老师自然有自己的决断我何必多忧。”
魏序还是很平静看着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多年前院长便赞扬过眼前的魏序说他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性子很是难得。
那人直白道:“其实魏先生清楚若是不担心哪里有我们的这一次见面。”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也不说话。
谈判这种事情其实说得多的那一方一定会陷入被动魏序沉默寡言又未必不是存的这种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序才缓缓说道:“说一说。”
那人露出些微笑他自然知道魏序最后是要说这句话的。
他们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就和魏序白白说些闲话的。
“我们会全力帮魏先生坐上这书院院长的位子但在那桩事情上先生也得帮忙这座天下可从来都不是某一家的大家推选他坐上皇位不是让他的后人来打压我们也不是让他做现在这种事情的。”
那人感慨道:“前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是个什么结局魏先生想来很清楚再更前朝有人与读书人共天下是什么结局魏先生读过史书也很清楚。只是连我也觉得奇怪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异想天开到了这个地步选择这么做可没有人会接受。”
魏序轻声道:“与世家大族共天下这二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人点头赞许道:“是这个道理这是规矩规矩便是要遵守的谁想改这个规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大梁王朝当初之所以定鼎天下除去抓住了时机之外自然也离不开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而后很多年大梁朝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一直是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共天下的但如今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无法接受了。
魏序说道:“其实有时候变一变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讥笑道:“魏先生若是个寻常读书人说这种话大概真没有什么问题但魏先生既然出身魏氏那么说这些话便是不妥。”
魏氏那是大梁朝唯一能够和谢氏平分秋色的世家大族。
魏序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
……
……
书院深夜一片安静除去藏书楼那边有些光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院长走出住处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今夜的星光很足分外明亮。
甚至能够比肩明月。
修行到了忘忧境界的修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观星的本事院长看着那遥远的星辰之间看着那颗如今无比明亮星星有些感伤。
他自然知道那颗星星如今意味着什么。
那是自己的老友。
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
两人相识多年之前已经见了最后一面虽然也知道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但真看到这一天的时候也是很感伤。
修行他这个境界虽说可说踏足大自在但实际上没有得到长生也就是说不上自在如今这般便是这个道理那个家伙要死了。
院长收回视线想起很多往事最后摇了摇头。
随着岁月不断地抹过无数的好友自然会先后离去这是天地至理他也无法违抗。
不过老死已经是极好的事情同他比较起来之前那个黑衣僧人的死法其实很有些糟糕。
他本就该再活很多年的。
该活到现在甚至要死在他后头。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前头。
院长有些感慨然后便看向了那边湖畔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但很快他的神情也变得自然起来。
他摇了摇头神都这个地方一向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不管是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看到这一点根本不会改变。
“怎么选都在你的心里最后是不是选错这又怪得了谁呢?”
……
……
溪山之上星光洒落一座溪山。
无数万天宫的道士都出现在了山中不管是闭关的还是没闭关的此刻都看着后山某处的一座小道观。
在那边有个少女蹲在道观外哭泣她很伤心眼泪一直滴落好些道士在不远处看着都觉得很心疼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谁都知道这会儿不管是谁不管谁用她最喜欢的吃食去哄她都哄不好她。
因为这会儿的伤心对于少女来说是最伤心的事情。
道士们在这里等着。
有个中年道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道观门口看着那里面问道:“老真人不肯再见我们一面?即便不见我们但圣女如此伤心怎么也要再见一面才是吧?”
道观门口站着两个道士听着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真人有言在先说是今夜只见宫主一人若是宫主不能破关而出那便谁都不见。”
那中年道人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往里面走去这等大事他实在是不能接受怎么都要到那位老真人面前去再听些教诲。
“干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生起一个面容寻常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肃穆的道士忽然出现这里看向这边脸色难看道:“你们连老真人最后的愿望都不管了?”
“宫主!”
看到这位道士出现这里人们纷纷见礼。
万天宫宫主却没有理会匆匆破关而出的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遭受了不少的反噬但既然是山中有如此大事他哪里又会在意越过众人他很快便踏入那座小道观里。
来到其间看到了院中坐着的枯瘦老道士。
那便是那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如今万天宫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早些时候去神都他还算是有些精神但如今气血枯竭衰败早就如同一截枯木了。
万天宫真人来到他身前认真行礼叫了一声老真人。
老真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慈爱然后伸出了枯瘦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一道道精纯的气机便涌入了他的身躯里。
万天宫宫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他看着这位老真人有些不忍道:“老真人何必如此我这小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老真人收回手掌缓缓开口说道:“反正都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最后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蹲在老真人身前轻声道:“弟子聆听老真人教诲。”
老真人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眷恋他很快说道:“我这一次去神都做了那桩事情不是想让万天宫卷入其中也不是为了这道统考虑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一次他去往神都亲自去见那位书院院长很多万天宫的道士只是以为他去访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去那边是为了做一桩事情。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轻声道:“弟子虽然不解但既然是老真人的想法便定然遵守真人大智慧有朝一日弟子总会明白。”
老真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作为万天宫的宫主你理应是要做个有主见的家伙其实即便是你驳我我也觉得很好总之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万天宫宫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
老真人说道:“大梁朝积蓄很多年要掀起风浪在这片巨浪之中万天宫有机遇太平道是否振兴万天宫是否能做那道门道首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要操心的事情我不管了我做这些只是遵从本心如今事情做完了我还得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万天宫宫主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事情点点头轻声道:“圣女自然会好生教导。”
老真人摇摇头缓缓道:“那丫头是个真人其实不要让她去做些什么我丢下一颗种子也不过是浇水了而已之后如何让她自己去走她一定会开出一朵世间罕见的花她开花的时候万天宫便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万天宫宫主一怔随即用力点头。
老真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好似已经极为费力。
万天宫宫主自然也是看出来老真人如今是真的油尽灯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要不要再见圣女最后一面?”
万天宫宫主有些不忍心说道:“毕竟师徒一场如今这般别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老真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那片夜空里繁星点点有传说每一个死去的忘忧修士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倘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我一直都在一直都看着那丫头……”
老真人艰难地开口轻声道:“只是我宁愿传说是假的我就此消失在世间仿佛没来过一般其实也是极好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老真人境界高远弟子不能及。”
老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夜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迷惘的情绪。
他修行多年不知道看过多少的典籍知道多少事情按理说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还如此迷惘的了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此刻也还是不清楚一些事情。
而且那些事情好像是在此刻才突然生出的。
这难道便是生死之间的明悟。
老真人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天……”
万天宫宫主微微蹙眉隐约觉得这个字有些不凡但天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老真人问道:“老真人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老真人的气息了。
他故去了。
万天宫宫主眼里满是悲伤。
这位道门大真人死去对于万天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不多时钟声响起。
溪山可闻。
道观外的道士们先是一怔随即也伤心地低下头去。
这位道门大真人一直以来便品行高洁很难有人找到他的什么问题故而在整个道门里都威望颇高。
但如今终究是化作尘土了。
朱夏还是蹲在道观门口看着地面。
那些钟声她也听到了。
地面早就多出了一滩泪水。
她的眼泪一直都在流。
那位道门大真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但对于朱夏来说那是亲切的师长是她这些年觉得最亲切的人。
但此刻也走了。
朱夏很伤心。
那种伤心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便更伤心了。
眼泪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伤心。
然后她委屈地低下头继续有泪水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师父很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