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一口气跑到塬面上远远地看见存生骑着自行车走在斜路上她即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奶奶昨晚上咽了气爸爸挨家挨户地报丧叫人帮忙呢。奶奶奶奶……”她在心里突然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奶奶感觉有种负罪感在内心蔓延曾经的某个时候她也曾希望奶奶早点解脱。可是现在当成为现实是时心里又怎么那么难过。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眼前的这条走了无数遍的土路突然间那么宽阔。家里肯定乱糟糟的她想加快脚步立刻马上回到家里先冲进房里再看一眼奶奶。可是她的腿像罐了铅一样沉重地拉不到前边去。存生也看见了燕燕在斜对面用沙哑地声音喊道:“燕子你大妈呢?你赶紧给说让把家里安顿好了往前走你奶奶殁了你两个哥哥都叫回来了。”
燕燕赶紧把存柱媳妇早上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存生让她赶紧回家帮忙去。燕燕来不及多想一边悲咽着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院子里只来了几个早起的父辈老九忙活着给早到了的人分派任务。大门敞开着一看到胜利哭得红肿的眼睛她的眼泪也噗簇簇掉了下来哽咽地叫了一声“大高高”。胜利转头指向大房里低声说:“奶奶停到大房里了大娘在跟前赶紧先去烧个纸。”燕燕走进大房看到门口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奶奶的遗像两边摆放着蜡烛香炉里青烟缭绕几根香已经燃了多半儿。脚底下摆放了几个供人跪拜的麦草包跪在旁边的玉兰示意燕燕跪到草包上顺手给她递了几张印过的烧纸。玉兰的除了泛黑的眼珠整个眼眶布满了血丝她不时地舒展眼皮好让眼睛看得真切一些。燕燕看到遗像上的奶奶笑容是那样的慈祥眼泪噗簇簇地掉下来她泯着嘴把一口气深深地咽了下去抬头问道:“娘我奶奶昨晚啥时候殁了的?”玉兰抬头看了一眼遗像低声说:“一点三十五分你爸把庄里吉祥和你九大几个叫来停好就给你两个哥哥打电话来两个连夜就开车上来了。纸活给你三大家都早早说了预备好着呢我们也是刚刚把灵堂啥看着收拾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家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第二天下午起经出告示翠霞、霞儿和翠儿都早早上来了颜龙也是请了假中午就回到家了。存柱弟兄两家人全部穿戴得全身孝衣腰里围着一股细细的麻绳。后人辈、孙子辈和重孙子辈的区分都是根据头孝来定。胜利这些孙子辈额头的孝帽上缝着一小方块红布彤彤他们重孙子辈是同样大小的绿色。后人一辈头孝上啥也没有。王家奶奶在庄户里算是最大的辈分了。和她同一辈的一个门户里只剩下老十他妈了也就是大坑坑王老五的第二个婆娘。她吃罢早饭就过猫吖家来了还没进院子就扯着嗓门“唉我的个老嫂子呀!”哭嚎了起来接着就踉踉跄跄地被玉兰和翠儿赶过去搀扶到了灵堂前。老五奶奶哭丧还是延续着老一辈人声大腔长的习惯抑扬顿挫地“唉”一声接着就开始悲咽地诉说自己的苦楚你细细听大约都重复着:“你走清干了看我这老不死得熬到啥时候是个头”。守灵的孝子陪着哭一场子才把她搀扶上炕安顿好。
在王家奶奶以前住的房里几个老媳妇子盘着腿坐在炕上穿针引线拿着剪刀给邻里亲戚们分发孝布缝孝衣孝帽。这些活以前都是王家奶奶他们更老一辈媳妇的活计。现如今五奶奶成了唯一一个王家门户里辈分最大的老人了。看着后辈儿孙出出进进地都在忙活着炕头上坐着福祥他妈小利他妈还有她列锅这些老媳妇子拉扯着裁剪孝布五奶奶不由得叹了一声气感慨到:“他大婶妈一辈子脚碎腿勤谁家有个啥事都跑得快快地给人帮忙安顿。现在又轮到人跑前跑后给她安顿后事呢!”几个媳妇子不由得跟着一番唏嘘不已。
说起这个五奶奶其实她的年纪和玉兰同岁个头儿虽小也可能是没有裹脚的缘故走起路来一看就是身轻体健的人。说话的时候细眉戏腔总是一副扭头咧拐、笑盈盈的样子王家奶奶生前就最见不惯她说话经常在背后地里嚼舌根燕燕都听说过好几回“咱们一辈子粗囊惯了到底见不惯老五家婆娘说话的戏腔老了老了还是那么个样子一笑起来咯咯咯的旁人汗毛都能竖起来。那一辈子就那个气手能把人能憎恶死。”
殊不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因为“同是天下沦落人”的猫吖和老十媳妇经常凑在一起学说自己的老婆婆平日里也走得近乎。猫吖还当着老十媳妇的当面取笑她说:“你给人说个话声音细嘛恰恰得像在沟子底下压着呢一样人听得费劲不说一句话都没说完先个人家咯咯咯地笑个没完咋像个下蛋母鸡来!”老十媳妇也不生气仍然咯咯咯地捂着嘴吧笑个没完顶多跺着脚一副撒娇的声腔笑道:“你看嫂子啥再像咋么个说话我又不会么!”
阴阳先生请得是秀梅老公公一帮子合算了一下日子人停五天念十二本经第四天正事第五天早上抬埋。王家奶奶的坟在老坟里并排紧挨着王老汉的坟。和庄里的其他事上一样老九和碎拴还是总管一个负责里面的一摊子如帐篷的搭建、后厨、茶水等;一个负责亲戚外家人的接待还有戏乐班子、吹鼓手、阴阳一帮人的照管。后厨这几年都来的是一帮年轻媳妇子还是由秀英挑头负责。上了年纪的婆婆们除了几个没有没有娶儿媳妇的围着围裙混在一帮年轻的媳妇子里搭帮干活儿。猫吖和老十媳妇就是这样论起年纪大小也是夹在中间一层。老十媳妇还比秀英年纪轻辈分到那了也没办法就连就有孙子的吉祥媳妇都得一口一个“十妈”的地叫着。老十媳妇嘴上答应着心里总觉得不美劲儿。常常在猫吖跟前笑着打趣说:“嫂子你说咱们这辈分大了也不好人家把你叫一声不答应还不行叫着叫着就把人叫成老不察察的婆娘了。”猫吖悄悄把嘴搭到老十媳妇耳边说:“我把你个猴精呀!是你们老虎都把你拱成个老婆娘了旁人还能把你叫老?晚上……你喊叫咋不说?”老十媳妇涨红了脸随后咯咯咯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扭头列拐地边推搡猫吖边埋怨道:“我一天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你看你这个嫂子没一点点正形跟着你一天都把我带坏了说个话能把人臊死。”
一切事宜都在杂乱而有序地进行着。院子里阴阳念经的声音刚一停外面吹鼓手就开始了吹鼓手休息的间歇门口的大喇叭上又播放起了秦腔。戏乐班子正事当天早上才到位门口挡风的挡风的帐篷都已准备停当。右边的敞篷下两个吹鼓手翘着个二郎腿正在悠闲地抽着烟品着茶这些手艺人有专门伺候的人。左边是留给明天到来的戏乐班子的几个老汉子蹲在里面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谝着闲传。
碎拴端着个玻璃茶杯子出出进进地一边观察着随时应付着各项事宜。这几年随着腿脚的不灵便他预备着把王家奶奶的后事撑下来也就该腾出位置来了。好多事情她都推托给老九经管跑路费腿的活儿都交代给义学和福祥了年轻人多历练几回就锻炼出来了。闲暇的时候他也凑在门口的老汉堆里要点纸和旱烟沫沫卷个纸旱烟过个嘴瘾儿吧嗒吧嗒抽上两口不无感叹地说:“乱事乱事就要乱哄哄得过再说了这老人也争气地活了那么大年纪咱们当后辈的脸面上有光好得很!这白事凑能当红事着过。”
这些老汉子当中身杆子最不好的要属福祥他大比起吉祥他大年纪不算大但是因为常年风湿腿疼得已经变了形。老两口一个腿向外翻着外八字一个向内罗圈着内八字蜷着腿佝偻着腰现在走路不得不捂个拐棍蹲下去自己没有气力气站起来。福祥妈眼睛花得也捉不成针线了老两口也到了遭人嫌弃的时候。颜龙出来叫外面的人进去吃面饭福祥他大试图起身试当了几次起不来颜龙连忙一把扶起来旁边的老弟兄们都唏嘘不已感叹岁月不饶人呀!等这些老人都一个个下场了也该轮上他们这一帮老弟兄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