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中,楚宁睡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在一片昏暗的静谧中悠悠转醒。
内室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在屏风边的烛台上?摇曳生姿。
她侧身从床上?起来,拥着锦被揉捏酸软的胳膊和腰肢,等待思绪慢慢回笼。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竟会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又充满一个男人的气?息的寝殿里安睡这么久。
往日与?萧煜在一起,她总会在事后收拾一番,强撑着回自己的屋中再睡。萧煜生性多?疑,虽然娶了她,却依然每夜独眠,不放心与?任何人同床而眠。恰好?,她在他身边时,也总十分紧绷,不敢放松,乐得能?有机会独自放松。
若偶尔他留她同睡,她夜里必也睡得极浅,等第?二?日他离开,才会重回自己屋里补眠。
今夜倒有些反常。
她无奈地笑了笑,心道大约是入睡前萧恪之的那一丝体贴让她心神恍惚了,毕竟,再没有别人这样对?待过她。
那身侍女的衣裙已被收走了,床边叠好?的是原本的太子妃的衣裙。她拨了拨脑后的长发,穿上?内里的亵衣,再披上?一件稍宽的大袖衫后,便赤足踩在地上?。
寝殿底下?也通着汤泉管,将地上?烘得暖暖的。
她站着愣神片刻,见到外间明亮的灯光,便放轻脚步走去。
外间的长榻上?,萧恪之正在灯下?看着书卷,手中还提着一支笔,时不时写下?一串批注,整个人沐在明黄色的灯光下?,专注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
她就站在屏风边无声地注视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日是除夕。
她记得年幼的时候,每一个除夕夜,父亲到宫中赴宴,不论多?晚,都会赶回来陪着她一起守岁。后来,她年纪大了些,也能?跟着父亲一同参加宫中的出席宴,可父亲依然坚持带着她赶回家中与?亲人团聚,带着她拜祭逝去的母亲。
那时,除夕对?她而言,是个充满温馨和温情的日子,只要想起,便会觉得欢喜。
可后来在东宫,萧煜却并不喜欢这个君臣齐聚,普天同庆的日子。
他不想看到齐太后居高临下?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先帝与?嫔妃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更不想看到自己当着他们的面?被迫做出谦卑恭顺的样子。每到这一天,他总是在外强装欢笑与?众人应酬,待回到东宫,就恢复阴郁的一面?。
整个东宫也因此不敢有任何欢快、松散的氛围。
这两年的除夕,在她的记忆里一如外头飘雪的冬夜一般,寒冷而孤寂。
今日倒是不同——说不上?感?动、温馨,甚至有几分惊心动魄,却足够独一无二?。
“醒了?”一直没抬过头的萧恪之不知何时已发现了她的存在,一面?书写,一面?沉声问。
“是。”
楚宁应了一声,在屏风边踌躇片刻,忽然行到书案前轻轻跪下?,低眉垂首,道:“阿宁有话想说,求陛下?允准。”
大约是料到她要说的是什么,萧恪之捏着笔管的手无声地紧了紧,却并没有停下?,只淡淡道:“说吧,今日,朕允了。”
楚宁素衣披发,腰背挺直,低眉垂首,道:“陛下?曾问阿宁,为何几次三番地蓄意?接近。阿宁的确别有所求——陛下?早已知道了。”
她说着,像酝酿情绪一般,深吸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才继续道:“阿宁想求陛下?,替阿宁的父亲、罪臣楚虔榆洗脱莫须有的罪名?,还他一个清白。”
未等他再问,她又将当初如何发现真相,得知萧煜才是罪魁祸首的事清清楚楚、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说起这些事时,情绪会难以自持,可此刻真正说出来了,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些痛苦、仇恨、压抑、委屈、无助的情绪都暂时磨去了锋利的刺,被一种坦然的态度包裹起来了。
在他面?前,他终于不必再矫饰自己,终于能?将最隐秘的一面?展露出来了。
现在,她只要等着他的回答。
“求陛下?应允阿宁所求。”她缓缓行了叩拜大礼,语气?冷静而真挚,虽是恳求,却不见卑微与?狼狈。
榻上?的萧恪之却没说话,只是捏在手中不停书写的笔管已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饱蘸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触目的墨迹。
“你剑走偏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父亲?”他依旧垂眸盯着书上?的字迹,语气?平淡,让人辨不清情绪。
“是,为了父亲,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终于引得他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注视她。
“那你自己呢?”
你为自己想过多?少,争取过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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