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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长不长(1 / 2)


父女两人回去,各自躺下。

陶九九和张母睡得近,翻身就见张母看着像是睡着了,但脸上有泪痕,呼吸也显得急促,情绪不曾平复的样子。显然对于张父的举动,她是看见了。

陶九九低声问:“阿母,睡着了吗?我有些冷。”把自己的铺位往张母处移近,两人盖一床薄褥。

张母没动,但薄褥下的手摸索过来,握着她的手。

明明自己也不太暖和,却尽力拢着女儿冰冷的小手,想叫她少受些寒气。

陶九九任她握着,仰面躺在那里,看天夜空中的繁星。

夜风很冷,但似乎与她心中翻涌的情绪相比,并不算什么。

张母听见她在低语,问:“你在念什么?”

陶九九轻声说:“是祈文。”

远古三界尚存的时候,一般的仙众常以祈文来向三十六天之上求告,希望得到创始娘娘的赐福与庇佑。

后来三界不再,仙众遇到不好的事也仍然保有这样的习惯。

“上天听得见吗?”张母眼睛还红着,大概以为祈文是陶九九在公学府中学来的,眼巴巴地看着她。

自然是听不见。三界已经没了,上界崩塌,三十六天已经不再。

但陶九九点头。

“那你跟上天说说,请保佑你阿父长命一些。”张母声音细若蚊声:“哪怕只活到我们到庞城。你进了原家。”这样女儿就有依靠了。

至于自己呢,她不去想了。

陶九九低语着。

张母听着节奏祥和的祈文,一会儿便慢慢睡着了。

陶九九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怎么睡都不舒服,地太硬石子太硌人,地面的寒气一股一股地往人身上涌,心里很烦。

卧底特训时教练说,做卧底要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个人,但也绝对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个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这两人并不是她的家人,她心里很清楚。

可现在,也是真的烦——张父能活下来的几率太低了。

正想着,就听到遥远的远处传来,什么人在狂奔的声音。

由远而近。连镖队的人都惊动了。

路镖长鸣哨示警,夜色下那声音尖锐得叫人汗毛一竖。

篝火边睡着的人,半梦半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坐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陶九九看到镖人集中在车队南面外围。离她所在只有不到五十米。背对这边,面向外面,手里提着灯。原本在腰上佩着的各色法器,现在都已经祭了出来,悬浮在各人周围。

还有人对着远处的荒野上挥手,大声喊:“这边。”

个个如临大敌。

但陶九九并没有在黑暗中发现什么异常。

随着一阵惊呼。有一群人从外面冲进来。

镖人让开一条路,在这人冲进来之后,便立刻围拢。

有人高声号令:“御!”只见镖人们各自拈诀,瞬间各种灵光闪闪五颜六色的法器猛然升空。向那来人身后的黑暗旷野击去。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们。

陶九九敏捷地正想爬起来,就被冲进来后止不住步子的人,撞了个正着,瞬间她听到什么利器破空而来‘噗嗤’一声。

两人倒地,把她压在地上的人,似乎被射中,闷哼着骂了一句。

陶九九已经被撞懵了,这冲击力实在太大。同时感觉什么东西按在自己胸口上,低头一看,便伸手就给对方一耳光。

对方也懵了,捂着脸,撑起身子看着她。

陶九九这才看清,那是个皮肤晒成麦芽色的少年,头发乱七八糟,和鸡窝一样,身上的衣服倒是锦缎,看上去非常昂贵。眼睛在深色皮肤的对比下,显得极亮,捂着被打的脸,愣愣盯着她。

陶九九见他还不滚开,果断再给了他另外半边脸一耳光。

对方被打得惨叫了一声:“哎哟。你怎么打人啊。”歪倒在地上。

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那些人,急忙跑过来扶他:“郎君!郎君!怎么样?!”

少年挣扎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口中‘哎哟哎哟’大叫:“痛痛痛,别碰我别碰我,我草!谁啊?塔玛的!你手别乱扶!”

扶他的人,是下人打扮。听到他喊疼,连忙掌灯,这才发现他屁股上扎了一根小指头粗的‘刺’,露在外面的部分已有一手掌长,里面不知道扎了多深。

陶九九之前听到的‘噗嗤’一声,大概就是这东西破空射来的声音。不由得一身冷汗。

刚才她是‘要站起来又还没有站起来’的姿势,如果不是面前有个人,这么粗的‘刺’会正好扎在她的心脏位置。

麦色皮肤的少年低头看到那刺,立刻嗷嗷地大叫起来:“妈耶妈耶!”完全顾不上陶九九打自己的事了。

仆人们大呼小叫:“郎君如何?郎君还好吧?”

少年忍不住骂:“你们瞎了啊?给你屁股上扎一个,你能好吗?”

仆人们连忙扶着他,边喊:“大夫,大夫!”边往驿所去。

这群人走了好远,少年骂骂咧咧的声音还传陶九九耳边来:“到不是它多厉害,还是我大意了,没有闪!”仆人们立刻奉承:“正是如此。”

陶九九听到少年那句话瞪大眼睛:??

见鬼了。

下意识地爬起来向少年去的方向走了几步。

但张母怕她到处乱走有危险,一把拉住她。

陶九九看了一眼驿所,总之少年在里面一时半会是跑不掉的。于是没有坚持。

这时候外围的骚乱已经平息了。

镖人们各回各位,路镖人带着几个人,往驿所去,大概是去见那个少年。另几个镖人合力拖着一头倒地已死的巨兽。

因为太暗,陶九九看不太清楚巨兽全貌,只隐约看清,那东西倒在地上后也仍有成年男人那么高。体型庞大。身上有巨大的刺,光线闪过时,刺身有幽光。

人群中有人说:“是妖兽。”但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兽。

有个镖人过来,叫人过去帮忙挖坑掩埋尸体。

一脸惶惶的张父回过神,连忙跟着去了。

陶九九也立刻跟上。

张母不愿意她见血腥,拉了她一下:“女孩子家!”见她坚持,虽然忐忑但还是松开了手。

陶九九过去,镖人看了她一眼,大概因为她是女孩子。给了她一盏提灯,而不是锄头。

叫她掌着灯,给挖坑的人照明。

灯光之下,巨兽被照得清清楚楚。

它应该是某种野猪,像刺猬一样,全身都是小指头粗的硬刺。这种刺无比的坚硬,有人用锄头试了一下,锄不断,甚至连道印子都没留下。

镖人叫了几个妇人来,给她们几块附有颂字符咒的匕首,叫她们帮着把带刺的皮,从死掉的巨兽身上割下来。刺很硬,但它的皮相对来说软一些。用带颂字符咒的匕首便可以刺破,剥取。

不一会儿便血肉横飞。一股恶臭。

终于剥完了皮,把这东西推下坑的时候,陶九九看到了原本被压在下面的头部。

它应该是猪,但却有一双人的眼睛,面上有些刺已经退化消失,眼睛周围的皮肤细腻得像人类,与它身体的其他部分长得自相矛盾,叫人看了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众人都不由得深感敬畏与恐惧——那种发自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厌恶,根本无法压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全都僵在原地。

但镖人已经司空见惯,用脚踩在这东西的脸上,嘀咕着:“已经开始化形了。”上前用腰上的配件,一剑劈开了这妖兽的头。

它从眉间一分为二,有个闪亮的东西坠落在了地上。

镖人走过去,将那东西从血污中捡起来。它像砂砾一样大小,如同碎钻。镖人擦去血污,随手拿着又把带刺的皮都收拢在一起抱着便走。

远处有他的同伴问:“怎样?”

“不值什么。”他回答。

两人结伴而去前转头吩咐这些人:“埋深些,不然容易引来食死兽。今天晚上不得安生。”

干活的人连忙殷勤应声。

等他们走远了,这些人中稍有些见识些的,便低声说:“那是妖兽气海凝结成的灵珠。可以用来炼丹。据说大的有拳头那么大。还有结成奇怪形状的。”

“可以用来炼什么丹?”有人连忙好奇地问。

那人也说不好:“总之很有用。那么一点,也值好几百个钱。”

大家纷纷咋舌。

等干完了活,大家全都去驿所外的水井洗了血污,回篝火边休息。

但个个都睡不着,十分兴奋地讨论做修士多有钱。

“随便杀只这样的妖兽,皮啊刺啊灵珠啊,都可以卖钱。加起来轻轻松松就是几千钱,可得好几两银子。寻常人能花用一年。”

张父打断他们的话:“又有几个人能做成修士呢?”

于是又有人说起损耗。

陶九九听了一会儿,也听得明白,大意是,每年公学府除了升不了学的,还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都不是小数目。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大家说得唏嘘不已。

张父默默坐在一边,拿着长烟杆。

祖父死后,张父把水烟杆留了下来。坐在车上闲得无聊的时候,改成了个长杆旱烟。杆子快有他胳膊那么长,细得很,吊了个破烟袋在上面,因为没有烟丝,基本没抽过。但他还是时不时叼在嘴里。仿佛叼着寂寞。

听完人们的议论,他回过神来催陶九九:“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陶九九躺回去。

篝火暖和,但烤了前面,背后发寒。烤了背面,脸却僵了。

她是最怕冷热的。

恍惚记得,李哥为此还嘲笑她不止一回,不过还是大费周章地在入冬前,找了个带地暖的新住处。拍了胸膛说:“做完了这一单生意,哥送你个冬暖夏凉的大House。小区物业管理费五位数往上那种。”

李哥是她上次卧底时跟的老大。叫的是哥,其实比她还小一岁,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打小工赚钱上了程序语言培训班,后来做了工程师,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只可惜后来走了歪路。

案子告破的时候,李哥逃跑被她治管局的同事当场击毙。

陶九九喊得声嘶力竭:“不要开枪。”

但现场太乱了,鬼听得见。

等她跑过去,李哥已经被雷击枪召来的雷劈焦了。一碰,鬼体就化成了黑灰,一枚闪亮的钻戒从里面掉出来,滚到下水道。害她穿着连体防水裤,在全是臭淤泥的下水道里捞了一整天才找到。之后整整三天没吃饭,太臭了。

身为一个鬼,总有一样附身之物,李哥的附身之物就是那枚钻戒。

他和老婆结婚一年多,大儿子一岁了,他是被公司通知辞退后,从公司大楼跳下去摔死的,当时老婆肚子里还有一对双胞胎。

李哥还自嘲:“塔玛的,哪知道死了做鬼了,都还得继续忙生计努力赚钱买香火填肚子等轮回。真的太倒霉了,艹。”

平常他没事时,就在各个论坛出没,真情实感劝人不要自杀,做鬼太苦了。

身为一个犯罪分子,日常工作之余,还兼任心理救助热线的志愿者。每个月赚的钱一部分匿名转给自己老婆。

好不容易等轮到他投胎转世,他却没去。

“要养孩子嘛。当时我就不该死。”李哥抖着腿说:“做人,该有点担当。不过,现在挽尊努力撑一撑,也还算找回面子了。起码撑到孩子大学毕业,别叫我老婆看不起我。”

可他错过了那次投胎。以后就没机会了。

要是放在古早的时候,还可以做鬼修,可现在不行了。

现在天地间灵气紊乱,一万鬼里能出一个鬼修都是运气好。就算治管局不抓他,他也迟早完蛋。

总之,最后李哥变成了一把黑灰。

死前喊了一句已过时好几天的B站老梗:“这枪不是你打得有多好,是我大意了啊,没有闪。”完全体现了他是一个跟不上潮流却努力想融入的油腻男鬼本质。

陶九九没把李哥钻戒上交,准备在之后,匿名寄给李哥的老婆。

应该还值点钱吧。听说养孩子花销还蛮大的。

最后既然大Boss被击毙,案子也自然就算是结了。

普天同庆。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

陶九九在接受了几个月的审查后,回局里报到,继续自己的生活,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但也正因为李哥,所以刚才那个小麦色少年的那句话,叫她十分在意。

是巧合吗?

身为一个鬼,李哥都成灰了,怎么可能投胎转世。还刚好给她遇上。

可万一呢?

陶九九表面镇定,内心抓耳挠腮,好半天难以决断。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了。

试试!

毕竟少年看上去还有点钱的样子。

说干就干,一咕噜爬起来便往驿所去。

都不用打听,她就顺着‘哎哟哎哟’的声音找到了那少年的住处。

对外的窗户大开着,从外面能看到有个人影趴在榻上。

陶九九经过另一间的时候,从窗户缝看到路镖长正在和少年的仆人说话。甚至还看到了一片剑士衣角,大概是代表那位楼上的公子来的。

屋子应该是施了什么颂咒,虽然是在商量什么事,但外面一点也听不到。

陶九九勾着身体走过去,蹲在少年的窗户下,轻声叫:“李哥,李哥?!”

伸出一只手,到窗户前,比了一个‘安全’的手势。这是以前一起出去‘办事’的时候常用的。

房间里“哎哟哎哟呀”的喊叫声停止了。

有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近来。

不多时,少年的头便从窗户伸出来,先看她的手,随后俯看向她。

他安静时五官略显得有些锋芒外露,眸光幽暗似乎带着审视。

陶九九有些迟疑,难道真的是巧合?正想敷衍过去:“不好意思啊,我养了只老鼠,不小心丢了。”

但对方却回了她一个正确的手势。声音暗哑问:“你是谁?”

暗号对上?!

“我是娇娇啊!”陶九九‘腾’地站起来,一脸激动:“您最得力的左右手、解放大道第一无腿美人大娇娇啊!李哥。”

“我艹,大娇娇啊!”对方表情激动,似乎立马就想从窗户爬出来,奈何屁股上有伤:“娇娇你也被雷劈到这儿来了?马的,当时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告密通知了治管局!害得我们被一锅端。”

陶九九身为王八蛋本蛋,一点也不心虚。两人如失散多年的亲人般,隔着窗户紧紧抱在一起。并相互用力拍打对方背部,以表达重逢的喜悦。

李哥被打得热泪盈眶:“娇啊,哥太想你了。万万没想到,我们父女两人竟然还能再见,还能有如此父慈女孝的一幕。”含泪上下打量她:“娇,你腿好了!这雷劈得好啊。你终于可以在夕阳下自由地奔跑了。”

“是啊。李哥,你的梗还是那么老。是家乡的味道。我好感动!”陶九九抹眼泪:“我也没有想到你我母子并没有天人永隔,而是都来到了这里开启了新的人生,迈向了新的命运篇章!”

两人隔窗进行了亲切的会晤。

一番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之后,陶九九切入了主题:“哥,你有钱吗?我爸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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