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屋里,汪格格正跪着背规矩,一侧站着庄嬷嬷。
耿氏喊侍候她的丫头:“如香,把窗户关上吧,风冷。”
如香小心翼翼关了窗户,耿氏收起针线,展开?她绣的这幅花开?富贵图,正中一朵鲜艳的红牡丹,大如圆盆,层叠的花瓣重重展开?。这幅她从选秀前就开?始准备,一共备了两?幅。另一幅是百子?千孙。
选秀前,她并不确定?前程如何。若是撂牌子?回家自嫁,这两?幅她自己留着也是个?好彩头。若是有那?个?命,能得个?指婚,百子?千孙的送给比她先进门的‘姐姐’或者家中的太太,红牡丹就是给嫡妻准备的。
要是汪格格走通了李侧福晋的路子?,那?幅百子?千孙也有了用?处……
耿氏轻叹一声,把这幅绣图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拿起道:“走吧,跟我去给福晋请安。”
如香应了声,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
两?人出?门来到院中,耿氏看了眼跪着的汪氏,暗暗摇头。之前躲在屋里烤火的另一个?丫头如缘探出?头来:“格格,奴婢侍候你?”
耿氏摇头,笑道:“有你如香姐跟着就行,你在屋里看着火,别让炉子?熄了。”
院中仍是一片冬景。花木凋零,墙角还?有未及清理的冰雪,原本白色的雪与灰尘混在一起,脏污的让人厌恶。如香看到,嫌恶道:“这些懒鬼!扫了都不知道搓出?去!”
两?人一路行来,遇上的人都穿着蓝灰色的棉袍子?,有的跑到近前才看到耿氏,连忙避让。耿氏和汪氏住的院子?位置并不好,想去正院要穿过一条夹道,而这条夹道却与下人房直通。所以不少粗使下人会从这里抄个?近路。
耿氏垂头避开?,如香把她挡在里面。两?人加快脚步穿墙过院,看到花院了才松了口气。
如香要从花园中穿过,耿氏拉着她沿花园旁的小路绕过去。从这里绕要再从另一道门穿出?去,走了半截再从第三道门进来,就能拐到正院了。
从花园直穿自然?不必这么麻烦。
可如香也想起了之前的事。不管是不是汪氏行动放肆,李侧福晋反正不是个?好惹的人。既然?这样,不如避开?的好。
正院里,福晋正跟弘晖说话,庄嬷嬷进来伏耳了两?句,弘晖失望道:“额娘有事,儿子?去写字。”
福晋摇头,挥退庄嬷嬷,对他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刚才说喜欢玩飞镖,想在屋里放个?镖靶子??”
耿氏就坐在之前宋氏来时?的花厅里喝茶,庄嬷嬷进来,她立刻站起来迎。庄嬷嬷笑道:“格格快坐,奴婢算哪个?牌位上的人?可当不起。”
她亲手替耿氏换了碗茶,道:“福晋现在不得闲,格格若有要事,不如先跟奴婢说说,等福晋闲了,奴婢立刻报给福晋知道。”
耿氏捧出?匣子?,打开?展开?里面的给庄嬷嬷瞧一瞧,再收进盒中,盖上托到庄嬷嬷面前,道:“福晋贵人事多,奴才只是有一点小心意想奉于福晋。这是奴才在家时?亲手绣的,针线拙劣不堪入目,福晋若是不嫌弃,可制成小炕屏摆在榻上,也能添些喜气。”
虽然?自谦拙劣,但?耿氏还?是有自信的。这是她花了两?年的功夫,请人画的绣样,一针针绣出?来的,夏天怕汗渍污了绣面,怕阳光晒得绣线失色,特意在背阴处绣,胳膊都累病了,现在一到阴雨天就疼。
庄嬷嬷也被刚才展开?时?看到的绣面惊艳了一瞬。没有细看针角不好说,但?一晃眼也能看出?这幅图不错。比划了下,做成小炕屏倒是正好。看来这耿格格原本就是可着小炕屏的尺寸做的。只是这幅图所用?时?间至少要一年,还?要是熟手。
要是选秀前就备好了,这份心思可够深的。不管进哪家门,送给谁,都要承她这份心意。
没人会把送礼的打出?门。庄嬷嬷笑着接下,耿氏也不再多坐,站起就告辞了。
等弘晖走后,庄嬷嬷把这幅绣展开?给福晋瞧。
福晋放下茶碗,唤丫头把灯移近,庄嬷嬷也凑前两?步,两?人一起看。半晌,福晋放下绣图道:“倒是好手艺。”
庄嬷嬷收进匣内。福晋说:“既然?她说用?来做炕屏,就送去做个?炕屏吧。”
庄嬷嬷笑着应:“是,奴婢这就去。”
福晋掩住口打了个?哈欠道:“不必着急。这会儿年刚过,工匠们未必都回来了。让他们做的精细些。”
耿氏递了投名状,她总要表现出?来接受她。
福晋虽然?半烦,不爱应酬这些女子?,但?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当孤家寡人。以前有宋氏,现在有耿氏。其实?这些女子?能在府里混成什么样,她都不在意。如今她有了弘晖,还?有四爷的尊重,什么都不缺。
等她们能混成第二个?李侧福晋,她再去关心不迟。
小院里,耿氏用?过膳正在通头,如缘进门抱怨说:“热水全让陵惠那?死丫头提走了,说是汪格格腿疼,热水不够,先借咱们的使使。”
如香一边给耿氏通头,一边骂如缘:“看你能耐的!你怎么不说咱们先借她们的使!”
耿氏笑道:“好了,暂时?还?不睡,热水一会儿再去提也一样。”
如缘做个?鬼脸躲出?去了,一会儿谁知道膳房那?儿还?给不给她们热水?格格老是和稀泥!
如缘到底出?去又找了壶热水,提回来耿氏正好通完头,侍候格格洗漱完,两?个?丫头才出?去自己洗漱。
里屋只点了一盏灯,耿氏拨亮灯芯,听到对面屋里有声音,轻轻起身把窗户支开?一条缝,对面汪氏那?边的声音就传来了。
如香如缘在自己屋里,互相使着眼色,如缘捂着嘴不敢笑出?声,两?人趴在窗户上细听,对面屋里,陵惠正在跟同屋的陵真抱怨。
“你说她天天要泡脚,现在我一到膳房,人家就直接跟我说‘姐姐,现在没水’。”陵惠捏着嗓子?学小太监的声音,陵真笑得快岔气,用?被子?闷着嘴不敢笑出?声。
“今天还?跟那?边的如缘别了一下呢,那?丫头斜着眼睛看我,好悬没把眼珠子?掉出?眶子?来。”陵惠道。
这边屋里的如缘听到,撸袖子?就要往炕下跳,被如香一把拉住。
风改了方向,耿氏这边听不见?声音了,她合上窗子?,轻手轻脚回到炕上。如香洗漱完过来隔着帘子?问:“格格,要水不要?”
耿氏赶紧道:“不必,你们歇着去吧。累了一天了。”
如香应了声是,跟着就听到她退出?去的声音。
耿氏现在还?不想睡,她今天送出?那?幅绣后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拿出?那?幅百子?千孙,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
直到三月初,她在福晋那?里待客的小厅里看到了她那?幅绣制的炕屏,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从此常去正院流连。
如香见?她搭上福晋,兴奋了好几天,日日在她耳边叨叨个?不停。有次拿了对面屋的汪氏做比,笑汪氏去拍李侧福晋的马屁,谁知人没拍熟不说,险些把她自己拍掉半条命。
“真是蠢死了。”如香笑道。
耿氏冷了脸,“不许说主子?的不是。出?去站着。”等如香出?去,她叹了口气。透过窗户看向对面屋。
如今庄嬷嬷是不来了,不知道这汪氏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正这么想着,谁知汪氏恰好带着陵惠出?来。晚上就听如香说,汪氏又跑去找李侧福晋了。
耿氏不禁暗暗摇头。
这世上的人有千百种性子?,上位的主子?们也各有偏好。有的人爱众星捧月,有的人不爱,就如李侧福晋。汪氏只想着要巴结人,怎么不想着投其所好呢?
糊涂蛋一个?。
东小院里,玉瓶拿着昨天下午汪氏送来的据说对产妇极好的一道灵符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汪氏说是她额娘替她求的,这次是特意送来赠给侧福晋。
二月初十,李薇平安生下了三阿哥。现在刚过满月,还?以为汪格格经过上次已经吃够了教?训,没想到她倒是不记打。
拿去给主子?吧,膈应。扔了吧,汪格格毕竟算个?主子?。
她拿去问赵全保,说来他们俩算是东小院的两?大龙头。把符给他一看,问:“你说怎么办?”
赵全保道:“给主子?。”
玉瓶道:“你还?不知道主子?的性子??咱们两?个?都是往主子?跟前一递好,她就接了。她就是再烦汪格格,也架不住她再三的示好。主子?肯定?会觉得拒绝人家太多次不好,说不定?这符我一递上去,她一听是汪格格额娘给她求的,不但?会让我给汪格格送回去,还?会给回礼。”
“就汪格格那?人,还?不立刻粘上来?”玉瓶没好气道。
赵全保翻了个?白眼:“那?你干嘛收?”
玉瓶跺脚道:“她一塞给我,我就想还?给她,可她声音那?么大,让主子?听到叫进去一问,这不就如了她的意了?所以我才想着先收下来再想办法。”
赵全保反问她:“那?你现在有办法吗?”
玉瓶卡壳了,把符塞给他:“这不是找你来了?”
赵全保迅雷不及掩耳的扔到一边的茶炉上了,火瞬间燎起半截高,玉瓶啊呀叫着,连忙拿火钳子?去夹,哪里夹得及?她拔拉半天才拨出?来一撮灰白的灰烬。
“你你你!!”玉瓶举着火钳子?要打他,赵全保避开?道:“我看你是越侍候越傻了。这下不是正好?我就不信那?汪格格还?敢来问你。她就真问了,你上去请个?罪,把这事担了,主子?肯定?不会罚你。”
玉瓶也明白过来了。要是主子?事后问起,她就说她是故意烧的,什么灵符不知底细,不敢送到主子?跟前。既表了忠心,又解了眼前的局。
见?她松了口气,赵全保道:“可明白过来了?多大的事瞧把你为难的。”
只是宅府后院,向来最忌讳符一类的东西。从东小院出?去,赵全保还?是特意去找了苏培盛。
“符呢?”苏培盛一听眼睛就瞪圆了。
“烧了。”赵全保道,“玉瓶怕有什么问题,也不敢留,当着我的面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