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太迟。
脉搏上蛊虫啃噬的微痛在告知他,纵然这次只是在替他排毒祛除污血,他又不愿去木桶里浸的浑身不适,这才任血液滴答满屋。
他就是任性,而他也确实是时日不多。
所以追根究底,崔珩晏依旧没办法回应她。
哪怕他只要轻轻一颔首,就是君心似我心的美满相思意结局,故事欢腾喜庆地在这里收尾。
那后来要怎么办呢?当真的那一天来到的时候,在他真的要在阿笙面前血液滴尽,受着蚀骨的痛楚渐渐眩晕、失去五感、失去所有安慰她的语言与温热的怀抱。
谁又能来告诉他,阿笙该怎么办呢?
崔珩晏前所未有地察觉出来了自己的贪婪。
要是不会死去,起码不要在这个将要来临的和煦春日就病逝,那就好了。
但是他做不到。
公子璜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却还是不舍得惊扰到她的那一种温雅,“阿笙你莫要再喜欢我了。”
他拿起之前被搁在一旁的薄薄小册子,离得近了,阿笙才认出这正是她之前夜夜枕在投下的那一本择夫手札。
没想到她念念不忘了这么久,倒是搁到了公子的手里。
准则有三,前两条是小公子提笔挥毫写下,后一条则是长大后的阿笙匆匆填就。
一、长得好看
二、活着
三、不杀我
“你知道吗?”崔珩晏抬起头,下颌骨在灯火下是优美的一段峻峭诗意摇曳,“我总是想拉着阿笙你一起死的。”
他雪白的衣襟开出了微红的梅蕊,肤色苍白如玉,而眼睛却是截然相反的漆黑如墨。
阿笙不说话。
于是公子颀长的手抚过她的择婿手札,自嘲道:“我要死了,居然还这么坏,想要带着你一起,阿笙还是莫要再喜欢我了。”
公子想杀掉阿笙陪自己一起,是真心实意的,是情知自己恶毒的罪孽,是欲壑难填的丑恶。
所以,阿笙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寒寂的月光照在崔珩晏清癯的锁骨上,淌出来的都是染着血腥味的凄哀与爱。
“谁说我在意这些的?”冷不防地,阿笙轻轻问,“最开始的时候,我从来便只有盼着夫君美貌这一条要求,其他全的都无关紧要。”
她羽睫微颤,月光零落扑朔迷离,照得那靡弱的阴影像是一滴欲坠未滴的泪。
从最初的时候起始,稚嫩的阿笙便只渴求第一条准则,第二条是小公子哼着气填上的,最后一条却是阿笙因着千百次的恐怖梦境提笔落就。
但是,就连这些扰人的梦魇,也只是因为崔珩晏才发生的。
所以怎么了?就快要死了又怎么样?想和她一起辞世怎么了?
阿笙从来就是肤浅至极的女郎,而这一点从未改变。
菡栖的灯火混笼着月光勾勒出公子璜的清绝眉宇,落笔处都是水墨丹青雕琢不出的毓秀绝伦。
而她的公子即便是病了,也俊雅无双。
短暂的温度在两人手心交替,翻开久别重逢的手札,阿笙用它含着淡薄杜蘅辛辣香气的纸页盖过了公子的面容。
隔着那一张薄若蝉翼的纸,在公子诧异的目光下,阿笙轻轻俯身落下了一个吻。
微润的唇印合着血,在公子幼时提笔的择夫手札扉页上落笔,在“长得好看”四个字上镌刻下了烙印。
作为一个爱慕皮相好郎君的姑娘,阿笙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长得好看的人,长得美的人,长得能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美人。
这么久,就只有崔珩晏在刚一抬眼,就无言轻巧地落进了阿笙的心里,自此以来,再无人能满足她这样苛刻的条件。
长得像公子一样的美人。
或者,简单浓缩成两个字,公子。
无声无息地,有一滴泪水滑曳过纸页,打湿了崔珩晏无色的唇,淋透了染着甜美血腥气味的雪白衣袖,就要绽放出成千上万朵比最深沉的梦魇,还要惊艳嗜血到令人为之呼吸一窒的硕大海棠花。
就一路开,开到穷途末路,开到所有生灵都沦亡的永夜淡白。
阿笙这样阖着眼想。
可是,可是。
世无其二的病美人公子却拭去阿笙眼角的泪,温柔不已:“别傻了,我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