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照的春夜暖而和煦,涿郡的沙河夜火,就要浓郁成杯盏中的一坛酒,借夜宿眠过的是碧色纱铺展的窗棂。
春风寂寂。
戴着笠帽的女郎心换上了樱红色的素面褙子,里面是水蓝色的绉纱衣衫,素白的珍珠若隐若现在她耳坠上。
穿着月白竹叶暗纹袍子的许志博呼吸一顿,被那女郎摘下笠帽后柔媚的容颜所惊,低声轻轻唤她:“无双。”
饶是许志博心思烦乱,也不得不承认,今夜的无双出奇的妩媚,好像每一处肌肤都是鲜妍的玫色,一双盈盈剪眸如水洗过,珠粉色的唇瓣欲语还休,是月光晶莹的磷粉。
是这样的让他感到惊艳。
许志博殷勤地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自己摆盘放在广寒木桌子上,温柔小意道:“你辛苦了,居然还亲手替我作羹汤。”
留春环视一眼,似乎感觉空落落的院子很不习惯:“没丫鬟留下伺候吗?”
虽然许志博和留春可以算得上是为世人所不容的通..奸背德,然而身边真正的体己丫鬟、侍从必然是瞒不过的,她也习惯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对上那些闪躲不及的厌恶眼光。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旁的闲人,只有一颗月桂树,深绿色的椭圆形叶片是清苦味道。
听她出了声,许志博更是赶忙回答道:“这是自然,我怕无双你觉着不舒服,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晌午时分,当留春直接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尽管许志博彼时仍在气头上,依旧心虚地转过了头。再怎么说,他也早已承诺给无双,说是这壶苏屠醣,他必然是会留给她的,便是旁人出再高的价也不卖。
他确实没有卖,他一脚给苏屠醣踹碎了。
当时许志博看到他的无双面无表情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第一个浮上来的感受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惶恐。
惶恐这些镜花水月就要在空中散去,他是宁可护着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也不想真的美满生活尽成空的。
幸好,当时留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尴尬着解释“不小心踩碎的”借口点了点头,甚至还俯身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酒液,声音很轻柔:“要小心一点,酒没了可以再有,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时候,许志博下意识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可是因着留春垂首,他看不清阴翳的影子下对方的神色,只能抿着唇不说话,连满脸怒容离开的李冼勇都忘记去送。
以后再说吧,以后再去安抚李冼勇,应当总是来得及的。
许志博如是想。
彼时再度抬起头的留春面色平静,甚至还向他露了个温和的笑,“许大公子,晚上见。”
那时候许志博讷讷应了声是,既不敢质问她,也不敢多嘴说什么道歉,只是愣愣地坐在藤椅上,看对方袅娜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时候他还内心惴惴,担忧对方必然是生了气,恐怕十斛珍珠奉上,都难以真的讨回佳人的欢颜。
还好,似乎对方不是在给他撑面子,是真的没有动气。
夜半时分,青灯流曳出微弱的缠绵火焰,然而枝枝蔓蔓上点缀的细软花卉,到底不敌留春唇角的小痣鲜艳明媚。
许志博倒没想到,为了见自己,留春不仅盛装打扮,甚至还用朱砂笔在唇畔点了一颗小痣来魅惑自己。
许志博原本半悬在空中的心彻底塌下去,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甚至还讨好地搬开了椅子,“今天我亲自伺候夫人,免得夫人不开心。”
月光和灯火照不到的罅隙,留春轻柔地弯起了唇瓣,很是欣慰的样子。
原来许大公子知道这些仆从丫鬟看不起她啊,那为何平时还能温和地表示不解,“无双你想太多了吧,他们哪里会不尊敬你?你还是少看些账本子,多看顾小郎好一些。”
刚刚才想到这里,许志博就已经适时开了口:“莲儿呢,你已经哄睡下了吗?”
素手打开食盒,留春挑出鎏金银色盖碗的屠苏酒,给他满倒上一杯,在滴沥的水声中,她轻缓地嗔笑道:“这样的良辰美景,你提他作甚么?难不成,光是看我还不够吗?”
这许志博口中称的莲儿,就是留春和他共同孕育的小郎,名字也是许志博亲自取的,寓意着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的花之君子,盼这儿子能够生长顺遂、开心无忧。
银月被倾斜而下的桂枝酒液浇落得稀碎,再也拼不成完整的样子,反而更有种残缺的圆满。
许志博何时听过一向算是肃谨矜持的留春这样说话?
当即,他红了脸,还替她将菜碟拿出来一一放好。
玫瑰卤浇在樱桃肉芋头上,一时倒分不清哪个颜色更艳。
红油刺啦在肚丝上,旁边配的是红烧黄鱼和酒酿清蒸的鸭子。
七翠羹、枸杞炖海蚌与爆炒河鲜暂且不论,最妙的还是放在底层的一盅瓦罐煲出来的撒着干贝和百合、响螺片的浓郁的炖汤。
他都不用掀开盖子,就已经嗅到了这汤淳郁的清香。
这么多的菜肴,怕是在留春回去置备好食材后,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能将将的拾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