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朝臣断然想不到,堂堂皇帝居然三十六计走为上,立后的事儿还没出个章程,皇帝竟下旨南巡,转脸儿备了龙船御舟。旨意冷不丁落下来,三省六部全忙翻了,一时顾不得请立继后的事,心思全放在沿途诸州接待、护驾与预备皇帝陛幸之事上。
大晋统一江山,当初是以延京为据点,一路向南打去。南边的小国朝廷没多少负隅顽抗之力,因此降得快、打得也顺利。但?江南一向富庶多才子,将北朝沾了胡族血统的皇室不大看得进?眼里。先帝在世时,因穷兵秣马,南方一度有世族不甘于安、蠢蠢欲动,试图举兵起义、趁乱上位。幸而南方世家林立,彼此利益相争,最终未能成事。
宗朔登基,朝内稳固后,立刻便启程南巡,笼络南方各大家族,恩威并施,安定民心。
这一举,实在是十分重要?。
转眼七年过去了,即便有立后这样的大事挡在前面,当宗朔下敕南巡时,朝臣们也未能发出多少异议。因他们都清楚,为配合朝廷力行税改,查丁量亩,成元十年,宗朔下旨拆并了几十个郡制,全部改设为州,州下辖县,将各世家在地方上的领地拆得七零八散,然后交到了皇帝亲自钦选出来的守选进?士郎官手里,将他们遣派到了地方上,各自为官。
大晋的取士常科每年都办,宗朔勤勉,更是每隔几年就会开制科,亲选生员。因此新下派到地方的官员,大多都是出身平民或寻常官宦人家的进?士,只为皇帝效忠。
这样一变,南北方的世家利益都受到了颇大的撼动。
北方由延京牢牢掌控,有什?么异动也很快就被弹压下去,南方势力则大不相同。
宗朔此行,便可从中选取忠心、有利的世家进行扶持,借力打力,以安定国家、拱卫京城,将税改贯彻下去。
如今的朝官,寻常出身的读书人已能与世家子分庭抗礼。对皇帝这样试图拆解世家势力,维护百姓利益的政旨,十分捍卫。
宗朔二月底下敕,三月,众人的目光便已不再关注代皇后行先蚕礼的谢贵妃了,而是开始争论皇帝离京,谁人该在京城掌理朝务,镇守宫城。
成元五年时,因有皇后与魏国公在,京城防卫理所当然地落到顾家手中。
眼下六宫无主,皇亲国戚之中数得上的便是英国公杨守一家了。只朝臣们心知肚明,以今上的戒备之心,恐不会让杨家在这个时候得手。
果?不其然,四月初,皇帝下旨,中书令杨守虽帝驾离京,京中事务交由尚书令全权代掌。
尚书令乃是宗朔亲自提拔起来先帝一朝受过?冷落的旧臣,其忠心不言而喻。这样一来,英国公手里所剩无几的权柄也要?移至他人手中。不少敏锐的朝臣都有所猜测,皇帝此行恐怕目的不简单,说不准随驾途中,就要寻借由头,彻底发作了杨家。
四月中旬,御驾启程离京,后宫之中,唯有贵妃与大公主、三皇子随扈,因外朝都在挂记杨家的事,几乎没什?么人留意到内眷上的安排。
春风和煦江烟暖,一年当中最好的辰光,谢小盈领着宗瑶宗珩姐弟两个,先是乘车舆离京四五日,复而才到运河北端的港口登船。沿路万里繁华,彩旌飘荡,围布拦壁,远远能听到民众喧哗的热闹,官道上却唯有马蹄笃笃,显出十分的静谧。
谢小盈从出发前就有些?忧虑,她印象里尚有成元五年乘船入京时痛苦晕船的记忆,能和皇帝南下旅行她固然期待,但?对走水路的计划却心有戚戚。她提前召了陈则安商议对策,陈则安早有预备,开了两副调理脾胃的汤药,令谢小盈登船前先喝上一回?。
因自己晕船痛苦,谢小盈怕两个孩子头回坐船不适应,还命人备了各种生津酸甜的蜜饯,辅以止晕解呕的汤剂,以防不时之需。
无忧跟着谢小盈避暑,倒是离宫过几回?。但?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整个人兴奋非常。
中途车驾停下来休整的时候,无忧总是闹着要?下去玩。薛妈妈紧张极了,生怕一个没看住,公主自己跑没影了。
眼看着女儿就要?五岁了,最是无知无畏的年纪,谢小盈也心生警惕,反复教?育无忧,“咱们出了宫,可就没人认得你是公主了。外头盗贼横行,看你是个奶娃娃,一抱就跑,到时候爹娘都护不住你,你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娘娘与你小弟弟了。”
被这样唬了几回?,无忧总算老实了些?。
但?还是忍不住镇日趴在车围上瞧风景,弄得满面黄土,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愣是变成了泥人儿。
偏外头不便洗澡,谢小盈也怕让无忧受风着凉,每天只能擦一擦。到了晚上,御驾在驻跸州县的刺史府邸下榻。谢小盈一边给无忧擦身子,一边捏着女儿的小鼻尖教?训:“再这样疯,娘娘就不喜欢你了。脏娃娃一个,爹爹也不肯抱你了。”
宗朔听这几日谢小盈与女儿的对话,禁不住发笑。他白日里都是策马急骋,倒不是为了赶路,只是去沿路各州县微服私查,了解百姓生计。比起无忧,他才更是一身尘土,无处清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宗朔原本坐在外头等谢小盈,听见母女两人的对话,宗朔迟疑片刻,便从正房里退了出去,叫人在厢房里备水,自己去好好沐洗了一遍。
等乳母分别将宗瑶与宗珩领走去安置,宗朔这才回?到卧房里。谢小盈在净室里,正拿着巾子收拾自己。听到身后响动,还没来得及回?头,宗朔已凑上前,拦腰把人抱住了。
“你那话到底是说给无忧听的,还是给朕听的?”宗朔从后头压着谢小盈的身子,低声附耳问,“嫌朕脏,不肯叫朕亲近了是不是?”
谢小盈身上还挂着水,她拿手肘去搡宗朔,“陛下怎么愈发小心眼了?我那是教育无忧,怕她玩得疯了,和陛下能一样吗?”
宗朔佯装不信,吮了一口谢小盈的耳垂,顺势将人的衣衫扯落了。
谢小盈惊得闪躲,“你……这骑了一天马,都不累吗?”
“看着盈盈就不累了。”宗朔兴头上来,便是最能甜言蜜语的时候,不由谢小盈挣扎,他将人直接往里间的榻上抱去。
谢小盈被他胡搅蛮缠的劲头给气笑了,她嫌弃这里是旁人宅邸,不肯从他,不管不顾地抬脚踹人,使劲蹬了宗朔一下,嘴里嘟哝着拒绝,“陛下何至于呢?再隔两日就到船上了,好歹这里是你的下官私宅,做这种事,你也不害臊。”
被道德绑架的宗朔抬起头,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朕都洗过?了,还抹了你带的那个香膏,你果?然还是嫌弃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