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二归人
步绛玄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瘦长手指搭在骨瓷杯侧,偏首注视窗外?,白衬衫清冷淡漠。
咖啡馆临河。正是黄昏,河面金光浮跃,半轮圆日挂在水天尽头,风把波纹摇乱,游船慢悠悠行过?。
“我是真没想到,你成神的那一刻,竟然就是死的那一刻。”步绛玄对面坐着个小孩,看模样不过?七八岁大,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他穿西装打领结,一边说话,一边晃着腿,拿起刀叉,切侍者刚端上的一块面包。
“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步绛玄的视线由远而近。窗台外的栏杆上种满花卉,有蓝有紫,开得浓艳,他看了看这些花,才将目光一转,落到对面人身上。
“可你当时认为自己死定了。”
小孩把切好的那块面包放到步绛玄盘子里,口吻变得唏嘘:“你离开的时候,还把其中一部分因?果抽走了,现在闻灯已经不记得你,后悔吗?”
步绛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又看向窗外?,这一次看的是远处桥上的行人,和河心游轮里的游客。
他听闻灯描述过?这里的生?活,男人大多剪短发,女孩爱穿漂亮的短裙和高跟鞋,道路上车流不息,城市会?彻夜亮着灯火。
眼下还没有到上灯的时间,但河对面的高楼大厦上已经有霓虹招牌在闪烁。
原来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华丽缤纷的世界中,不仅花的种类更多,连灯光都能五颜六色。
但空气过?于不干净了,霾雾过重?,到处都有人在说话,到处都是机械嗡嗡的声音,这天地之间似乎找不到一个安静处。
步绛玄在心中感慨一番,又提出批评。
“这里的餐前包很好吃的,尝尝?”对面的小孩扬起下颌,将他餐盘里的东西指了又指,“说不定闻灯以前来过这里,也喜欢吃呢。”
步绛玄依然不为所动。
他喝了一口咖啡,起身时习惯性地要拂一下袖摆,却发现无袖可拂,只能将手垂在身侧。
“音乐会?要开始了。”他透过咖啡馆另一面的玻璃墙看向广场中央,那个外?形古怪、又庞大无比的建筑。他向着它迈出一步,然后又回头,郑重?地对座位里的小孩说:“谢谢。”
前言不太搭得上后语,言罢提步就走。
小孩塞了一口面包到嘴里,长长一叹:“你知不知道,看那个是需要买票的。”
叹完起身:“算了,好人做到底。”
他压了几张钱到餐盘下,转眼间追上步绛玄。这人已来到剧院外,正拿目光研究安检门。他一把抓住路过的某个垮斜包的人,问:“你是黄牛吧?有现在这场的票吗?来来来给我两张……”
这是个能容纳数百人的场馆,灯光已经暗下来,人头攒动,难觅虚席。步绛玄二人在接待者的带领下找到座位,舞台上乐团众人正给乐器校音。
“这里跟上午带你去的电影院规矩差不多,不过?禁止吃东西。”小孩压低声音,对步绛玄道,“最前面那个是钢琴,旁边那两三排都是小提琴,他们后面是中提和大……”
“我知道。”步绛玄不需要他的介绍。
“你竟然知道?”小孩一惊,递了张纸单过?去,“你要看吗?曲目表。”
步绛玄:“不用。”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这个乐团演奏的第一首乐曲,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五首浪漫曲。
当主旋律的第一个音符奏响,步绛玄神情倏变,猛地掀起眼皮。他紧盯台上,上半身向前倾了几分,但紧跟着,又恢复到往常挺拔端正的坐姿。
乐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他坐在昏暗的场馆里,薄唇轻抿,宛如凝成一道剪影。
但他身旁的小孩就不一样了,乐声一起,仿佛被催眠一般,慢慢缩进椅子里,满脸困意。
一曲完毕,小孩打了个呵欠,费力睁开眼睛,问步绛玄:“这应该就是这个国家最厉害的交响乐团了,你觉得怎么样?”
“没他吹奏的好听。”步绛玄语气平静。
“那还要继续听吗?果然,比起这种,我还是更喜欢听摇滚和说唱……”小孩慢慢吞吞说道。
步绛玄没有起身离开的动作,甚至中场休息,都没去外面透风。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完了一整场,只是没有再将目光投向过?舞台。
这场音乐会?时长一百二十分钟,用步绛玄的习惯去度量,便是一个时辰。
场馆的出口和入口并非同一处,出口要偏僻一些。天色已黑,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光芒澄澈,撑起夜幕。
依然能看见江水。江面上升起薄雾,流水向东,和天接在一片昏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