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白俯视着坐在山石上的卫岐辛,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早已消散:“你我皆是同龄人。但卫岐辛,除去王爷这个名头,你又还剩下什么?”
“你竟敢这样说话?”
“不然呢——”
冉白挑了挑眉:“一个不曾上朝的闲散王爷,难不成还动得了镇国公府?”
“你配不上秦姑娘。”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小王爷瞬间褪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猛地站起身来,乌唇绷紧,与他直直对视。
那把精致的折扇被握得很紧,他潋滟的桃花眼中出现了难得的冷意,像是受伤的刺猬,却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天际灰白,万物冷寂。
看他许久都未置一词,冉白一晒,收了锋芒,移开墨眸,叹道:“也罢,倘若一朝没有了王爷身份,你怕是连巷角的乞儿也打不过,我这又是何苦。”
他摇着头,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声音:“说得不错。”
闻言,冉白皱起了眉,重新看了回去。
眼前的贵公子没有再生气,那分薄怒已然消去,他浅浅一笑,眸底晦暗难明,没有半点温度,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整整二十年来,我都是这样。”
以前的卫岐辛,从不觉得当个纨绔子弟有什么可自卑的,他避开深宫争斗,活成世人眼中最悠闲自在的王爷。
但不知为何,从这一秒起,他再也不想继续下去。
冉白并未多想卫岐辛话中的含义,微微颔首,望了他最后一眼,拱手离去。
山间柏树巍然屹立,雀鸟高飞,鸦纹玄色长裳的公子负着手,怔怔看向头上那方清澈高远的天空,唇间溢出一丝叹息。
***
“分成三路上去。”
秦妗勒住骏马,带着暗卫们停在了央山山脚下,扬起脸庞,凝视着那条昨天让她吃了大亏的小径,似笑非笑:“务必要把每一棵树,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三路暗卫很快就潜上了山,声势浩荡。
巫清纵马行到秦妗身边:“主子,今日忽然来搜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寻常的仇家罢了。”
秦妗侧头看着巫清紧绷绷的小脸,轻声一笑:“怕什么,秦氏这些年结下无数宿敌,多一个又能怎样?”
她这样随意,反而让巫清更加忧虑。
理应居安思危才是。
“主子,属下是担心……”
“我知道。”见暗卫们消失在视线中,秦妗估摸着时间,打断巫清的絮叨,提剑下马:“我们该上山了。”
巫清只得又把话吞了回去,怏怏不乐。
秦妗瞟着她郁闷的身影,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现在哪有空理会这些。”
光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卫岐辛,就已经够让她头疼好一阵了。
他说会把摄政王之位让出来?说得轻巧,但要想夺得,自然又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任务在等着她去做。
何况还加上了时间重溯,仓族来犯之类的破事。
身处多事之秋,像仇家暗杀这种习以为常的事,直接处理了就好。
她如今只盼,朝堂上的那些个顽固派分子们不要也跳出来凑热闹。
“主子。”见她上山,暗卫连忙来报:“并未搜到异样之处。”
“怎么可能!”秦妗平静的面容立即一变,快步走向昨日遇刺的地方,抬眼看去,树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黑衣人藏匿的踪迹。
分成三路纵队也没有捉住他们的一衣一角?
她红唇抿紧成了直线,望向山顶,声音冰冷:“你们继续搜,不要放过任何一处草丛。玄武十人,随我去山顶。”
玄武支的暗卫最擅长侦察和近搏。
昨日是她被逼上崖头,今日倒反了过来。
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他们绝无逃离机会。
寺庙这头,卫岐辛独自坐在山石上,心里乱糟糟的,看着眼前安静的深寺后院出神。
他的确有了改变的决心,但这并非一时半会能达成的事。
必须再缓缓,做一下心理建设。
卫岐辛用折扇敲着脑门,正在长吁短叹之际,余光中却忽然略过了众多黑影。
“嗯?”他抬起眼,迷茫地看向小院屋顶,顿时回过了神。
屋顶上,十数个黑衣人点瓦而过,堂而皇之。
坐在下方的卫岐辛立刻僵住了脸,安静如鸡。
但那群黑衣人并不曾看他一眼,行色匆匆,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这让卫岐辛暗自松了口气。他想了想,便继续翘腿坐着,偷瞟着屋顶,老神在在。
不是吧,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还是白天罢?
穿个黑衣裳,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傻了吧唧的。
他正默默吐槽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这应该就是昨天追杀秦妗和冉白的那一批人。
卫岐辛心中激动起来,身形一动,刚要起身,却又来了些许神智,慢慢坐了回去。
咳咳,真的要好好练武了。
他本有心,想抓了人送去秦府,奈何三脚猫功夫……
上去就是单纯的送人头行为。
卫岐辛愁得捂住了脸,恨声骂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弱?”
他还没骂完,忽然听见长剑划空而来的破流气声,颈边一凉,像有条毒蛇附了上来,丝丝吐着信子。
卫岐辛一噎,极为缓慢地放下捂脸的手,和眼前的黑衣人来了个近距离对视。
“……我刚才说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他喉间动了动,斟酌着语气,看着黑衣人,诚恳说道。
这个人身量颀长,一身服帖的玄色劲装,绑着暗金纹路的护腕,眼窝幽深,长睫浓密,盯着卫岐辛不作言语。
那柄剑虽然贴着他的颈肉,却没有划出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