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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断喉宝剑(七)(2 / 2)


葛父一顿,冷脸说:“放肆。你再同?我?说一遍,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天赐说,“他是养大我?的父亲。”

葛父气得不行,就要拿鞭子责罚,可鞭子在手,看着被自己丢弃了十?几年的儿子,突然下不去手。他甩掉鞭子,没有再纠正他的言辞。

“明日跟我?去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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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太医院的天赐才知道,原来他爹不仅仅是御医,甚至已经成了太医院之首。

葛父不知儿子懂医,让他去了药房认药。没过两天,他发现儿子什么药都认识。于是让他去学习煎药,又没过两天,发现儿子也懂煎药。

无论他让儿子去哪里,都发现他早就会了。

最后葛父坐不住了,回家后问他:“你懂医术?”

“不怎么懂。”天赐说,“还有很多我?不会的。”

葛父于是考了他一些医学典籍,却发现儿子融会贯通,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葛父大惊,又问了一些疑难杂症,皆一一作答,胸有成?竹。

谈至半夜,葛父有些动怒,说:“哪里有你这样虚伪的人,明明什么都会,偏装作什么都不会。”

天赐微微拢眉,说:“确实有很多不懂,我?治过上千百姓,有些病无论怎么治,都治不好。”

他说时很是沮丧,毫无敷衍的模样。葛父见状,默然半晌,信了他。

他总觉得,儿子跟他……很不同?。

他本来以为,儿子一听见葛家要接他回来,立刻同意,定是个贪恋富贵,无法成?器的人。但如今……葛父沉默良久,问:“天赐,你为何要丢下你娘回来?”

天赐说:“我?没有丢下我?娘,只是暂时将我?娘放在了后面。我?要学医救人,如今天下并不安稳,朝廷不断出兵打仗,苦了黎民百姓。”

葛父不由轻笑:“就凭你一人之力?”

“是,我?救了一个人,那就值了;救两个,那就了无遗憾了;若能救成?百上千个人……”天赐笑笑,“希望能有那一日。”

葛父看了他半晌,轻轻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头,说:“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自这日起,葛父尽心指点他杏林之学,毫无保留。

很快,天赐就通过太医院考试,正式成?了御医。

一晃十?年,1368年,元朝动荡,民间百姓到处揭竿而起,元朝很快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放牛娃覆灭了。

那个放牛娃原名朱重八,又叫——朱元璋。

太医院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毕竟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专心救人就好。

天赐每次外出,都会去民间走走,为百姓治病。久了,接触的贫苦百姓越来越多,他思前?想后,跑去跟皇帝上书,提及此事。

葛父吓得不轻,这朱重八生性多疑残忍,儿子这是闯大祸了。

但并没有。

朱元璋召见了天赐,不久之后,重?新建立了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在宋代已有,用来预防民间瘟疫蔓延及救治贫穷病患,里面出售的药物比市价低些,是朝廷利民举措的官营药局。在元朝略有变化,既施药也兼营放贷。而天赐提议的,是救助贫民及教?授医术。

一晃又过去十年,葛父去世了,天赐也成?了院使。他没有成?亲,因?为没有空,成?亲太麻烦,陪着妻子也麻烦,等?生了孩子更麻烦。

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让她嫁个空房子。

葛家长辈着急,但谁都劝不动他。

天赐的医术已经很精湛,只要不需要他待在宫里,他必然要去惠民药局走走,替人治病。风吹雨打,从未有过一日空闲。

但天赐还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他平时为人宽厚,但对徒弟十?分严格,不收粗心者,不收懒怠者,脾气不好没有善心的也通通不收,就连不能吃苦耐劳,怕脏怕累的,也不收。

虽然是这样,但天赐的徒弟还是很多,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是出自他这一脉。

久了,就容易招嫉恨。

正是1385年,离结党营私的胡惟庸死去已经过去了五年,然而余党风波,却一直没有停。

结党营私,是猜忌心极重?的朱重八深深忌讳和痛恨的事。

欲加之罪的告发信还没有送到朱重八手里,已经有眼快的瞧见,赶紧通知天赐他们走。

还在药房里研制时疫方子的天赐听闻后,连头都没有抬,说:“嗯。”

倒是一众学生急了,直接将他抬走,一起乘坐马车逃亡。

天赐气得不行,说:“西北闹瘟疫,我?们走了,百姓怎么办!那是瘟疫,瘟疫!”

学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没有人责怪老师不懂事,分不清局势。他们只是觉得朝廷负了老师,心底悲凉。

被绳子捆住的天赐想回去,但架不住学生人多。

等?逃了千里远,逃到江边,只要渡船过去,就可以甩开追兵了。

学生们都很高?兴,只要天一亮,等?船来了,就能上船。

朱重八的残忍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然而进入镇子准备歇一晚的他们,却发现这个镇子没有人盘查,因?为——闹瘟疫了。

学生们骇然,但这个镇子是通往江边的必经之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进镇,一路都是受瘟疫折磨的百姓,有的已经横死街头,有的还在苦苦挣扎。

惨不忍睹。

在马车上的天赐听见外面百姓的哀嚎声,探头往车窗外看去,见了那凄惨景象,欲要落泪,说:“替我松绑吧,不是明日才登船吗,那今晚或许能救几个人。”

学生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怎么可能一晚上就配制出来。”

“没有做的事,怎么能够一口咬定?那是人命啊!”

学生拗不过天赐,也是医者仁心,终于还是替他松绑了,十?余学生一起,拿了帕子捂嘴,找了石灰去挨家挨户清理,找染上时疫的人。

瘟疫似乎已经蔓延了一段时日,官府都死了很多官差,自顾不暇。

听说来了一群大夫,竭尽所能帮助,找药材、备水、熬药。

天赐发现这场瘟疫跟西北瘟疫的病情很相像,他重?新配置了原本在太医院即将研制成功的配方,给百姓服用。

天灰蒙蒙亮时,去江边守候渡船的学生看见了船,赶紧跑回来报信。

原本在忙碌的学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往船那跑去。

唯有天赐还守在一位患者身边,一动不动。学生急忙过来,说:“老师,船要开了,走吧,再不走,追兵就要赶到了。”

“再等?等?。”天赐说,“他昨晚服用了药,病情减轻了不少,或许对症了,再等?等?,再等?等?。”

“老师!”学生急了,又要架着他走。

天赐甩开他们的手,一夜没睡的眼布满了血丝,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胆怯,怒喝:“百姓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您的命也是命!”

“不!百姓的命才是命,我?的命早就交给这天下了。”天赐从告别母亲开始,就已经没把自己的命当命了。如果他将自己放在百姓的前?面,那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送他回葛家的养父。

学生不忍让他留下送命,追兵在后,留下必死无疑。正当他们要将他劫持走时,突然看见铁骨铮铮的老师双膝跪地,朝他们磕头。

“你们走吧,这是老师我?,最后的请求。”

学生全都愣住了。

追兵将至,但是小镇多了几分生气。

天赐没有走,学生们也没有走,那艘大船,空荡荡地来,空荡荡地离去,没有带走一个人。

天赐配的药方对了,防治措施都做得很好,瘟疫很快得到了控制,小镇得救了。

然而追兵也来了。

为首的人以为是他们追击到了这群大夫,但没想到见到镇上景象,才知道是他们自愿留下,停住了逃走的步伐。

领军没有刁难他们,问他们有什么遗愿。

一一问完,问至天赐。天赐将药方交给他,说:“这是治疗时疫的方子,时疫与西北时疫相似,可以一试。”

领军默然,将它收下,说:“我?会呈给皇上。”

“我?还有一事要说。”天赐说,“是我专横操控太医院,是我威胁他们让他们跟我?走,一切过错都在我,能不能看在他们研制出时疫方子的功劳上,只拿我一个人的人头去复命?”

“老师!”

“住口!”天赐厉声打断他们,“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你们救了这个镇子的百姓,西北的瘟疫还要靠你们。”

学生中已经有人明白他的苦心,以朱重八的性格,至少需要一个人交出人头,才能安心放过他们。

领军的人一直听着,手里的方子异常沉重?。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君命难违。他说:“我?想,如果院使当真决定这么做,皇上不会太过为难他们,毕竟太医院不能没有人。”

领军拔下腰间宝剑,双手奉上。

君王亲赐的宝剑,断了天赐还不想了却的性命。

如果能再活几年,他可以将太医院办得更好。只是所幸,他还有一群弟子,如他一样,舍弃了性命,没有乘船离开。

他们走,他不怪他们。但他们留,却可以让他大义赴死。

宝剑割喉,血染大地。

死去的人,似乎不曾离开。

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厚葬。”

旁人神色微变,提醒说:“他可是叛臣,皇上钦点的叛臣。”

“我?说了,厚葬!这样有血性的人,我?如何能忍心他暴尸荒野。”

那人不敢再说,只是在葬这大夫时还是留了点心思,立了一块无字碑,并没有刻上名姓。日后要是被揭发了,他也好脱身。镇上的百姓听闻那个治好时疫的大夫死了,也纷纷来到墓地前,为他修建坟墓,用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填满他的墓穴。

天赐的一众弟子随领军回了皇都,只留下天赐一人,与那柄君王冰冷的宝剑和?满载百姓感?恩之情的百物一起长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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