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辈分算,他应当是霍阑的伯父,只是隔了几层,真论起来亲缘其实已经偏远,要往上算两代人才能碰的上。
“大概也是缘分。”霍仓鑫引他进门,笑了笑,“当年偏偏就是我领你从霍宅出来的。”
霍仓鑫轻叹了口气,目光慈祥:“你当初那么小,一步都不肯回头。你父亲以为你薄情,其实他不知道,你当时把我的手都攥白了。”
霍阑垂眸:“有劳您了。”
“应该的,原本也是一家人。”霍仓鑫笑笑,“咱们……”
“叙旧的话可以延后。”
霍阑扫了一眼屋内情形,淡声打断,让管家带人留在门外:“诸位有话,不妨直说。”
霍仓鑫脸色不着痕迹变了下,重新换上笑容:“好好,来坐。”
分家摆出了家宴的姿态,偏偏来的都是霍阑叔伯甚至更高辈分的长辈。霍阑并没同他谦让,径直走到主位,在椅子上坐下。
边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忍不住皱了眉,开口训他:“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当初也都照顾过你。你——”
霍阑抬眸,目光平静深寒。
老人被他气势一摄,教训的话生生卡住,心惊胆战闭上嘴。
有不少分家多年没和主家打过交道,虽然知道霍氏一度险些倾覆,对主家的概念却几乎还是当年不管事的总裁和多病的总裁夫人,对这个新家主的印象也还是当年孤僻单薄的阴郁少年。
这次摆出家宴的架势,就是有心拿辈分先占住上风,一步一步压得霍阑重新恢复对分家的资金支持。
霍阑进门时还不显,眼下在主位落座,周身冷冽锋芒不再收敛,慑得几个准备好了发难的人都心惊胆战,一时没敢再开口。
“误会,误会。”霍仓鑫忙笑着打圆场,“就算辈分在,家主坐首位有什么不对?再翻旧账就没意思了……”
霍阑淡声:“可以翻。”
霍仓鑫脸上笑容顿了下,没说得出话。
“既然要翻,该翻的有很多。”
霍阑:“霍氏危急时,主家同各位求援,签订过一份协议。”
霍仓鑫没想到他上来就提了这个,脸色变了几变,彻底闭上嘴,沉默下来坐回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霍阑声线平淡清冷,逐字逐句复述:“诸位手中有现金存余、渠道、贷款抵押、资金周转,能协调供应主家,日后十倍奉还。”
他的语气无波无澜,说出的话却叫不少人都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无心虚地低下头。
霍阑扫视一圈,并没往下说。
当年霍氏每走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他接了父亲的印章,一个人在办公室等了十天。
十天后,等来了三份催促主家赔付欠款的催缴书,十七份股权分割申请。
每一份他都亲手签了字。
霍阑无意追究旧账,语气平静:“原则上,股权分割在当时就已经完成了。”
角落一个分家人脸色变了,急声:“家主,我们——”
“这些年霍氏负芒披苇,无暇照管各个分家,确实让诸位受了不少委屈。”
霍阑:“眼下能倒出手了,分家内部这些年发展停滞,有长期负盈利、经营不善、做空中饱吞资金流的,守望相助,主家愿意出手协助处理。”
这话已经说得不能更明白,几个分家的脸色都彻底灰败下来,心如死灰看着反客为主来做清算的霍阑,好不容易聚拢起的气势已经先散了大半。
霍仓鑫来回扫了几眼,咬牙断腕,率先起身:“这是好事,我们愿意配合。”
他身边一个分家人愕然抬头:“你之前——”
“这些蛀虫早就该处理。”霍仓鑫沉声,“我之前也说了,分家这几代没有出色的子弟,让主家代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霍仓鑫转回身,看着霍阑:“这些分家的情况各有不同,您可能不都很了解……今天叫他们来,也是让他们各自给您说明一下。”
霍阑抬眸,声色淡漠不动。
霍仓鑫咬咬牙,横了横心:“我们……第一个来。”
……
厅门严严实实关了三个小时。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眼下天色彻底黑透,雨也依然没停,反而有了越下越大的架势。
门再打开,已经开始有人踉跄着面色惨败地出来,打伞都顾不上,一声不吭冒着雨往外走了。
“不是他们来跟霍总求情的吗?”
保镖队长戴着口罩,谨慎压低声音:“怎么一个个恍惚成这样……”
“他们是来跟霍总求情的,霍总也是来找他们算总账的。”
管家已经不指望他能想清楚,叹了口气:“不然带你的人来干什么,给他们沿途装点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吗?”
早已经对这些人没有半点期望,分家把邀约送过来,霍阑就安排人做了准备。
本家浩浩荡荡的保镖队伍守在外面,霍阑从商场几次生死一线磨砺出的一身冷冽寒意,也不是这群养尊处优坐享其成久了的分家能应对的。
“无非是走个过场,彻底把事情说清楚。”
管家扫了一眼失魂落魄往外走的老人,叫人让开些路,不屑低声:“霍氏一直掏钱养着这群蛀虫,现在不给钱了,他们当然不愿意,可也没有底牌来跟咱们霍总谈。”
保镖队长这次听懂了,忍不住磨牙:“活该。”
“他们是活该。”管家示意他打起精神,“咱们也该小心了。”
到了这一步,霍阑已经没给分家留下半点退路,算是彻底撕破了那一层伪饰遮掩。
如果真有什么底牌,到了这个时候,大概也要用出来了。
两人谁都不敢大意,瞪圆了眼睛在外面守着,一直守到了最后一个分家人也黯然出门,屋里只剩下了霍仓鑫和霍阑。
霍仓鑫脸色也一点都不好看,揉着额头,身心俱疲苦笑:“你还真是……比当年长进太多了。”
霍阑收好一摞合同协议,交给进门的管家,眸色平静:“人总要长进。”
“当年你来家里的时候,才五岁,只知道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都不肯出门,三天都没下来吃一口饭。”
霍仓鑫叹了口气,低声感慨:“一晃就到了现在……”
霍阑并不愿听这些,眸底显出些冷色,没出声。
管家听不下去:“一个五岁的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出门,您就放心到没让一个人去劝劝,没让人把饭给他送过去?”
霍仓鑫神色一滞,张了下嘴,讪讪:“我们以为——”
“不必说了。”
霍阑淡声打断:“还有其他事吗?”
“有。”霍仓鑫抢着应了,“前两天有个热搜……你那个小明星的事,你还记得吗?”
霍阑蹙了下眉,眸色冷冽,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多半不信,这件事我们查出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霍仓鑫叹了口气:“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后来想想,就算你因为这个跟我们疏远,也要为了你好……”
霍阑寒声:“纸条是你们拿出来的?”
“你知道了?”霍仓鑫愣了下,点点头,“对……你跟我来。”
他没留意霍阑眸底森寒,只当他是仍因为刚才分家闹的事不悦,引着霍阑走了几步,拐出门进了条长廊。
长廊是半开阔的,挟着雨意的夜风清新拂面,格外沁人心脾。
霍仓鑫深吸口气,精神好了不少,重新振作:“我们前段时间才查出来,你看中那个小明星,竟然就是在江南险些害你丢了命的那个骗子。”
霍阑沉声:“怎么查出来的?”
“当年我们其实就摸清他的身份了。”
霍仓鑫嗤笑一声:“一个骗子窝里养出来的野小子,还敢冒充你的身份,让我们的人帮忙买东西。”
“他学你的笔迹学得像,我们的人还上了几次当。后来正好撞见他写纸条,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霍仓鑫始终担心霍阑因为当年的事报复,打定了主意先告状,提前向他表功:“这种人怎么能留在你身边?我们叫人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本来想着小小年纪放他一马,他竟然还死犟着不肯走……”
霍阑胸口像是被重锤死命砸了下,喉间几乎泛起血腥气。
保镖队长被管家嘱咐了寸步不离地跟着,吓了一跳,匆忙扶住他:“霍总。”
霍阑垂眸静静站了一阵,胸口起伏几次,重新站稳:“之后呢?”
“我们想了个办法,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了他那个骗子窝,果然把他吓跑了。”
霍仓鑫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还是疏忽了……他大概是不甘心,逃跑前偷着用了诱导剂。”
“你大概不记得了吧?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又是刚分化成功没多久,受不住omega的信息素冲击,昏过去了。”
霍仓鑫:“要不是我们第二天早上碰巧去看,说不定你就真没命了。”
霍阑几乎没能继续理解他的意思,阖眸静了半晌,低声:“他用了诱导剂?”
“不是挺多人都想知道他信息素爆发后遗症是怎么回事吗?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我们顾忌你的脸面,没往外说。”
霍仓鑫点点头:“估计是看你昏过去就跑了……自作自受,还险些害你也丧了命。”
“我知道这事不容易接受。”霍仓鑫叹息,“你是挺喜欢他的吧?谁也不知道现在看着这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过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说你看上的是他,我们就一直替你担心。你不知情,又怎么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
霍仓鑫有意向他示好,耐心凑近了些:“你们两个信息素天然匹配,他又知道你小时候的爱好心思,让你喜欢上他简直轻而易举……你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让他蛊惑了,不是你的错。”
眼前视野扭曲着泛黑,霍阑涌起一阵恶心,向后退开半步。
保镖队长也听得心惊肉跳,无论如何不信梁先生会是这种人,仓促扶住他:“霍总,不会的……”
霍阑推开他,阖眼站稳,找到自己的声音:“他——”
长廊外雨势越来越大。
雨夜清冷,风卷起水雾,沁心沁脾的寒意向身体里丝丝缕缕地钻。
管家一共慢了这么一步,心脏几乎被吓得活活跳出来,快步赶上去:“霍总!”
管家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出岔子,怄得几乎活生生吐血:“您先别急,梁先生好好的,梁先生在剧组拍戏,您想见他咱们现在就去——”
霍阑想去碰一碰雨幕,被冰冷雨水一砸,猝然惊醒,蓦地收回手:“不去。”
管家叫人把霍仓鑫扯走,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好好,不去,您别急。”
霍阑周身冷得彻骨,胸口脑海都剧痛着几乎裂开,耳畔轰响寂静。
霍阑胸口起伏,视线落下来:“不是雨。”
“不……不是。”管家闭上眼睛,“梁先生想做,您记得的,是不是?梁先生想……”
霍阑站起身。
管家不敢说话了,示意保镖队长叫人把车开过来。
雨越来越大,几步路就把身上浇得湿透。管家不敢松手,扶着霍阑往车上走。
霍阑顺着他的力道走了几步,停住脚步,抬手接了些落下来的雨。
霍阑没再动弹,看着刚积起一点的水洼顺着指缝一点点漏干净,空荡荡握了下湿透的掌心。
霍阑垂着眸,轻声问:“怎么会没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顾子修、云水、笑独眠的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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