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的相处、磨合、熟悉,直到蜕去彼此的壳,情绪外露,都需要时间的积累。
韩峤带谢锐言回家,并非毫无保留。他慢慢地让谢锐言显露原本的性情,想以此分析谢锐言的性格人品,窥探他言行不一的理由,事实上也一次次地把人从硬刺中拉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韩峤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它能把谢锐言的情绪抚平,跟熨皱衣服的熨斗似的有效。
恰逢刘岭来电,二人就乐器配件加工厂变更进行简单沟通后,韩峤说:“等等,先别挂断。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你还记得玻璃餐铃吗?”
电话那头的刘岭:“当然记得,你家那个白铃铛,我每次看到你摇他都会感觉眼花,觉得你是个一米九二的小公主,太少女心了!钟恬很喜欢看你系着围裙摇铃铛的样子,还让我向你学习,我都不知道她们女人这是什么爱好。怎么了,铃铛被闹事的谢三打碎了?”
“餐铃还在,完好无损。谢锐言喜欢听它的声音。”
“啊?”
“谢锐言也喜欢餐铃,这就是我说的大秘密。”
“啥?”
“我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你的小谢总观察日记写了快一个月,就这?”
刘董挂了电话,留下韩总怡然自乐地微笑。
韩峤喜欢美人,更喜欢美的事物,例如孤狼送给他的手帕,例如玻璃餐铃这样美丽又易碎的餐桌用具。
又例如被摧折后也变得脆脆的小谢总。
啊,可爱。
之前那段时间忙着给错标的合约善后,让谢锐言这个少爷和自己连吃了好几天的外卖。
韩峤从前做完饭后,习惯放猫粮,开罐头,摇铃铛。
最开始是希望贝多芬能听见,当然贝多芬表示,它只是听了个寂寞,铃铛就成了韩峤给自己的交代。
贝多芬依靠敏锐的嗅觉,闻着罐头的香味,从屋子里出来,而餐铃则是韩峤给自己听的,是落户南京后,对生活的仪式感。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现在不同了,多了一个谢锐言。
韩峤的套路就是要让这个铃铛一响,谢锐言就会因为美食而停止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废物的无用念头,乖乖坐到餐桌旁用餐。
谢锐言也并非第一次看到这个新奇的东西。
韩峤手上拿着的透明色雕花铃,是fenton玻璃餐铃,美国的品牌,这让他想到了熟悉和怀念的声音,他在寄宿家庭里常常能听到。
“你是说,你以前就知道它?”韩峤笑容柔和,指尖在餐铃的纹路上蹭过,“知道的人不多,我很高兴能在这一点和你有共同话题。”
“据我所知,奥地利用餐铃的家庭不少,我那家就是。”
“你回来之后,有没有联系借宿家庭?”
“Uta很照顾我,我很想念她和她的三个孩子,但他们每年都会接收不同的住宿生,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你才回来多久,半年也不至于忘掉一个人。”韩峤突然觉得按照回国日期和寄宿家庭来说,谢锐言和孤狼有很多相似之处。
但在德语区留学,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更何况孤狼借宿的地方只要150欧,不像维也纳的物价,而且他们的声音也并不相似。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又怎么会住福利院,称自己的家长为“院长”?太滑稽了。
放下“小谢总约等于孤狼”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韩峤继续观察着谢锐言的神色,换了种说法:“你心里记挂着她们,她们一定也牵挂你回国过得好不好。”
谢锐言有些焦躁地问:“我应该联系Uta吗?会不会打扰她们的生活?”
“被区区一封邮件打扰?我个人是这么想的,至少报个平安,如果你有联系方式的话。”
“我有Uta的大女儿Emma的邮箱。”谢锐言在心里想那串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外文字母,忽地说,“我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些什么,如果别人不联系我,我就默认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了。韩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冷漠不真诚的人?”
“只是有一点被动。”韩峤如实回答,“但是和你本人的可爱不冲突,我不会真的让一个冷酷无情的死对头留在家里。”
谢锐言如鲠在喉,连连摇头:“男人不能说可爱。”
“谁告诉你的?”韩峤扬起了眉毛笑问,“刘岭那种大老爷们在他女朋友眼里都能很可爱,你为什么不行?”
谢锐言无法反驳,在韩峤一本正经的神色下,释然地露出酒窝:“吃完饭我就联系Emma。”
*
在维也纳时的餐铃声给了谢锐言很大的灵感,怕影响到Uta和她的孩子们,谢锐言试着去清咖写歌,但路途比较远,灵感总是跑得一干二净。
后来Uta知道了谢锐言总是跑到很远的地方搞创作,就让他直接在家里写,只要不超过晚上十点就好。谢锐言的作息是晚上九点半睡觉,反而是Uta的孩子们比较吵闹。
Uta是个看起来温柔又有些冷漠的奥地利女人,是个单身母亲,她领带了三个孩子,个个朝气蓬勃,总是缠着谢锐言问写歌的问题,问中国还有多少像谢锐言这样小提琴拉得很好的小提琴家。
谢锐言告诉他们,他不能被称作“Geiger(小提琴家)”时,Uta就会在旁边一脸严肃地认为,没有不能,谢锐言就是小提琴家。
中国有句古话是“妄自菲薄”,在Uta的口中,谢锐言就是个妄自菲薄的年轻人,这是种在她们国家十分稀缺的品质,说不上好坏,只是人们通常接受不了自我轻视。
谢锐言却很感谢她,她动摇了他很多观念上的犹疑。
过去被谢乘章施加的锁链,其实都是意识的产物,扭转想法之后,谢锐言的心头轻松不少,写出来的小提琴曲也更有力量,虽然他还是没有试一试被明令禁止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