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有些小小忐忑起?来,但并不是因?为怕太后惩罚她,事实?上她并不会为这些而担心。
旁人再?是厌恶她,都对她没什么妨碍。
或许有这样的心理,也只是因?为从前姜太后待她太过和蔼了,尽管郁暖并不曾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但她面对年长的老太太,心口却总会不自觉软和起?来。
然而当老太太嫌恶起?她,瞧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时,恨不得她立即消失时,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多少会有些委屈不解。
但思及人老太太只是在回护亲外甥女,也便释然了。
她算什么呢?她甚么都不是啊。
尽管如此,郁暖还是觉得很羞耻,于是出门前又把?口脂给擦了,再?薄薄涂上一层抿开,又命宫人给她找来一条十分保守小清新的藕荷色小裙子,重新穿戴上。
那宫人欲言又止,郁暖只作没看到。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其实?自己的样子与从前无?甚区别?,又仿佛有点不太一样。
她原本的些许发热状况,在被逼着吃了药,又睡了大半天?之后便好?转了,头也不晕了,身体骨好?受太多。
但现下的妨碍便是,她不太能走动路。
走几步路,便行动滞塞,腰背酸痛,不太好?受。
宫门前已有步辇候着,郁暖分不清规格大小,于是也就这么坐上去。
不管是什么规制,横竖看上去都不是她能坐的,就这样罢。
这头慈寿宫里,太后正在竖窗边吃着香茶,一边与娘家外甥女闲聊:“这两日瞧着,你倒像是清减了不少,也不爱说话。这可不好?,你自幼体弱些,勿因?年轻便疏忽,不然到了哀家这个年纪,可有苦头吃。”
姜瞳垂下眼眸,温和笑道:“并不曾。只是有些春困了,便时常用不下膳食,这白日里睡多了,夜里便睡得不踏实?。”
太后若有所?思看着她,微微点头道:“哀家恰巧得了几块中岳茶饼,这仙茶最是安神,陛下偶尔也用着,等会子哀家叫严嬷嬷与你带些归去,总不能夜夜都这般。”
“哀家也见过另一个小姑娘,比你的身子还弱许多,时不时便要昏倒咳血,恁地叫人担惊受怕。”
“只她是天?生如此,倒是爱吃爱睡,天?性?和朗。你比她身子骨强些,这运道总是更?佳,可不得糟蹋了去。”
不知从何?时起?,太后便有了另一个疼爱的小姑娘。
姜瞳温柔看着太后,语声感?激道:“有您这么些关照,臣女自当好?生将养。”
太后柔缓笑起?来,转眼提起?旁的事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甚中意的人家?若是有,也不要害臊,这好?男儿总是越择越少。”
“哀家会尽早知会陛下,给你争个圣人赐婚的荣光来,那也算是一桩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儿。还有啊,哀家手头有几个皇庄和银楼铺子,上好?的水田还有几家霜蜜斋,具拿去给你添妆。”
太后说的诚心诚意,她是真的打心底里疼惜这姑娘。
倒不是她存心要越过姜家族人,插手姜瞳的婚事。只是若真叫姜家去办,姜瞳一个孤女,又能得甚么好?儿?
只姜瞳是姜太后幺弟的遗腹子,使她如何?割舍得下?
姜瞳的面色泛白,却仍是浅笑着低头应道:“臣女还想多陪着娘娘几年呢,若是嫁了人,或许便没有这么些时间了,那该有多可惜。”
太后深深看了姜瞳一眼,不等她再?说甚么,便有宫人对她耳语一番。
太后面上忽的柔和起?来,颔首道:“把?她请进来罢。”
姜太后又带着笑与姜瞳道:“哀家猜你们大约从前也见过,往后你想来皇宫顽,若哀家不在,便寻她去。”
姜瞳一怔,却见光影处走来一个小姑娘。
她的面容在阴影下不甚清晰,光线洒在纤瘦的肩胛上,显出从容舒缓之感?。她的裙边以?银丝掐了荷叶纹,走起?路来莲步轻移,光华流转间,这姑娘的脚步,却显得有些慢吞吞。
视线挑剔挪转,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妇,臂间挽了条月白掐金的半臂,青丝绾起?,梳了简雅的盘桓髻,白玉流苏缀在额间,微微发颤,衬得她眼波灵动嫣然。
她走出背光地儿,羸弱的眉目间韵味动人,抬眼时,却隐约带了些许妇人才?有的媚意。
郁暖感?受到来自姜小姐的目光,对她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脑中一片空白,空空荡荡神游天?外。
由于行动滞涩,猝不及防脚下软软一绊,幸尔身旁的宫人一直扶着她的手臂,才?不曾出丑。
郁暖一下就转头看姜太后,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浅。
她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姜太后最不喜欢没规矩的人,原著里,老太太可没少因?着规矩的问题挑人刺儿。
姜太后只是含笑道:“得了。快些坐下吧,你来了咱们便用膳了。”
郁暖微笑道:“都是我晚了,害得您与姜家姐姐久等了。”
按照年龄,姜瞳确实?比她要大一点,但按照辈分,郁暖算是她正经表哥家的。
只郁暖都这么叫了,也无?人特意纠正。
姜瞳以?前,不是没见过这位郁大小姐。
但她父母双亡,姜家又是这般不争气,太后娘娘这么些年,也不见提点,故而她即便有太后的疼爱,顶多便是能混进顶层的贵女圈罢了。
真论站在中心位置的,那肯定不是她。
不过,郁大小姐不是没向她递过橄榄枝,好?歹姜瞳也是太后娘家外甥女,结交了定很有些好?处。
只是姜瞳自己拒绝了。
尽管不了解郁大小姐,但她也晓得,这姑娘心思绝不单纯。
女人最是了解女人,郁大小姐可不是那些公子哥儿们眼里高洁的神女。
她那心窍里头藏了几许打算,姜瞳怎么会不明白?
她是太后的外甥女,可姜家却普通落魄,人才?单薄,郁大小姐结交她,那定然是想搭上太后,其背后的目的,并不算多么隐蔽。
于是在姜瞳的有意退避下,她和郁暖并不多熟悉,反倒对彼此印象皆十分不佳。
后来出了那件事,姜瞳总算松了口气。
无?他,郁大小姐的才?貌出身,尽管不想承认,却比她可要上层不少。若是忠国公有意,那她早晚会进宫去,再?加上曾经的秦氏女,那姜家的姑娘,除了有太后庇护,旁的可甚都比不上人家。
故而,当郁大小姐和秦氏女一个一个被玷污堕落下凡尘,姜瞳虽并不幸灾乐祸,却也实?打实?松了口气。
不想,却又在这个地方见到郁氏。
难道严嬷嬷先头代太后去姜家赐礼时,与她说的那番话,暗指的便是郁暖?
姜瞳看了一眼郁暖,却发觉人家根本没在看她。
郁大小姐,像是饿了好?些年,虽然用膳仍是雅相的,但不妨她极是专注迅速。
完全吃不下东西的姜瞳:“…………”
十分无?法理解嘛,彼此都是病秧子,谁比谁胃口大呢?
这位还是个会吐血的病秧子,生病吐血昏倒的战绩遍布长安,所?以?难道不该成日哭哭啼啼伤春悲秋感?怀人生,再?捧着心口端着药泛了泪花吟时日无?多。
之类的吗?!
太后看郁暖这般,哪儿有不能够意会的道理?
先头进门时,这孩子走路都艰难,左脚磕右脚,还穿这么逶迤严实?的襦裙,眉眼间有了许媚色,虽然还是有点不着调的天?真在里头。
但太后明白,昨儿个约莫她和皇帝是发生了甚么。
姜太后叫郁暖来用膳,其实?有些旁的不可明说的意味,但郁暖却是认认真真来用膳的。
她真的很饿了。
不仅仅昨日被折腾得体力全无?,也是由于这几日来,因?着久久昏睡和头疼的关系,她根本没机会吃甚么。
那时拿起?银著,便觉喉咙满当当,胸口滞闷,头晕目眩,全然塞不下东西。
有人看着还成,无?人管她,郁暖甚至连一筷子都不会动。
故而,好?容易从头脑胀痛中解放出来,郁暖便有了很多的食欲。
俗称,暴饮暴食。
她真的控制不住记几。
郁暖都打算好?了,等会儿回紫宸宫,她要叫一大桌龙虾宴并各色糕点最好?弄个类似满汉全席的一桌子,她还要把?那些全部塞下去,塞不进就过会子继续塞。
食欲是人之根本,即便她的食欲可怕了些,也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她觉得自己现下,真能吞下一头猪。
太后和姜瞳简直目瞪口呆。
自然,惊悚只是深埋在心里,这面上还是保持和善的微笑。
姜瞳觉得,太后之前说的,那个身子羸弱但爱吃爱睡的小姑娘,若真是郁暖……那也太夸张了些。
这么爱吃,那是有多爱睡?
看着郁暖这么个吃法,太后有些心惊肉跳。
老太太慢慢放下银著,与她道:“阿暖啊,不若叫个御医来瞧瞧,你是不是……”
郁暖不舍地看着冒尖的菜,慢慢抬起?头,柔和道:“回太后的话,不曾。”
吧。
她觉得,自己身体这么虚弱,先头又喝了凉药,所?以?怀孕的可能不是很高。
但现下在宫里,她又以?想给您生孩子为由,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以?死相挟,把?皇帝拐到床上去,虽然是惹出雷霆大怒,自己被按上案板任人宰割的,但其实?也没差,的吧?
那她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叫他给自己上避子汤的。
这么要求的话,她可能会被按在床上弄死。
还是不要了吧。
老太太有些失望,却同时又有些欣慰道:“你年纪还小,等身子养好?了再?要也不迟。但这……还是少用些罢,在哀家这头也就罢了,等回去可莫要在陛下跟前这般。”
郁暖不懂,看着老太太。
太后便解释道:“陛下比哀家还讲究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