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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夜宴(2 / 2)


穆王府并无女眷,江彻和侍卫们又都是沙场征伐的钢筋铁骨,大抵是身体强健、满腔热血,记忆里很少用到?炭盆。便?是寒冬腊月里,他那间?书?房也跟冰洞似的不笼火盆,至于府中的各色好炭更如摆设一般,多是存放一阵后给底下人用了?。

这回客院里早早笼了?炭盆,她还以为是白司闺用心,却原来是出自江彻的吩咐?

他何时变得这样细心了??

沈蔻心中捉摸不定,提着裙角上了?二层,还未绕过那扇松鹤延年的锦屏,便?有饭菜的香味淡淡送入鼻端。她闻着这味儿熟悉,快步绕过屏风,就见临窗的长案上摆了?十余盘佳肴,皆是蔡九叔的拿手菜,外加两坛热酒,几碟子糕点,和两副碗盏筷箸。

长案旁边放着低矮的蒲团。

江彻盘腿坐在?长案一侧,自斟自饮。

比起寻常的威冷打扮,他已?换了?身家常闲居的装束,茶色锦衣绣有山水暗纹,玉冠衬得眉目英挺,窄袖之下,修长的手指把玩玉杯。见沈蔻进门时,他的眼底浮起笑意,抬手招了?招,“过来坐。”

“就……我?们吗?”沈蔻不甚确信。

江彻颔首,屈指扣了?下桌案,“都是你喜欢的菜色,尝尝吧。”

说?罢,又斟了?杯酒,徐徐饮下。

沈蔻迟疑着走了?过去。

满桌菜色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她自打窥破江彻威仪外表下藏着的身份后,就再没敢乱支使他下厨烧菜,每尝江彻问她想吃什么时,也多挑着说?些做起来简单的,免得像拿到?臭鳜鱼般烫嘴。

原以为最初约定的那几顿饭兑现后,他便?会将先前的约定翻篇,即便?一时技痒也会如前世般到?外头的酒楼去做菜结缘。谁知江彻竟似忘了?旧约,即便?沈蔻绝口?不提,他仍要?隔三差五地拎几道菜过来,美其名曰蔡九叔高徒得空,送了?几样菜给她。且菜色多变,每回做的都不一样,似颇为用心。

沈蔻瞧他装模作样,便?配合着没戳破。

毕竟么,堂堂王爷下厨做菜,说?出去有几人能信?他在?酒楼结缘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分明也是不欲被人知晓身份,她若贸贸然捅破那层窗户纸,惹得江彻翻脸,实在?得不偿失。

遂只做不知,享受佳肴。

到?后来,还暗戳戳的生了?期待,每隔几日便?嘴馋等他露面。

然而佳肴虽美味,心底里的疑惑却愈积愈浓,及至此刻,瞧见那满桌丰盛菜色,再瞧瞧江彻那张仿若无事的脸,心中愈发狐疑——十多道菜做起来并非易事,江彻原就是极忙碌的人,若要?亲自张罗这些,这个后晌应该是片刻未歇的。算算时辰,他在?客院露面之后,或许就扑进了?厨房。

如此煞费苦心,却只给她品尝?

心底窜起的异样迅速被压下,她盈盈屈膝后坐入蒲团,自管斟了?杯酒,抬眸道:“还以为王爷是有客人要?招待,却原来没外人。这桌菜怕是费了?……蔡九叔高徒不少心思吧?”

“折腾了?半个后晌。”

“那王爷可?真有闲心。”沈蔻轻笑着,抿唇尝酒。

江彻眉头微动,只觉她这话说?得古怪,觑她神色时,却只有尝到?甜酒时的清浅笑意——那酒是他特地让杨固去寻的,专为闺中女子酿的果酒,据说?喝起来清冽甘甜。看她那模样,显然对着酒很是满意。遂勾了?勾唇,道:“留你住了?不短的时日,却还没一道用过饭,尝尝吧,都是热乎的。”

酒甜汤浓,佳肴诱人,沈蔻没客气,举箸去挑喜欢的栗子吃。

相处了?两辈子,她不是头回跟江彻一道用饭。

但今日,显然十分不同。

夜色渐深,仆妇点了?灯烛后悄然退去,江彻难得有兴致,问及沈蔻手头在?写的戏本。比起谢无相对南戏的精通,他在?这上头其实是个门外汉,不过是听听故事,品品词文罢了?。但以他铁腕纵横的冷厉性情,特地提起戏文,其实颇有些主动找话题的意思,且戏文出自沈蔻之手,多少能折射出沈蔻深藏的心思。

沈蔻何尝不知他的用意?

前世的种种固然刻在?心间?,重识以来他的种种作为却也真切发生过,尤其是她和钟氏搬进王府之后,江彻在?外在?外忙得脚不沾地,回府时却总能抽空去客院,哪怕只是淡淡几句闲聊,亦能窥见他有意示好的态度。

这样的江彻,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却也稍添温和亲切。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江彻屡屡照拂。

她心底里终归存了?感激,暂将旧事杂念抛开,就着美味的香汤热菜,同他说?起手头的戏文。蜡烛渐渐烧短,夜风自窗缝里钻进来,裹挟凉气。一杯杯甜酒入腹,身上却是和暖的,沈蔻酒量还行,半坛子甜酒喝下去,脸上染了?薄薄的红晕,眼底亦愈见清澈,烛光下潋滟如波。

江彻唇角笑意渐深。

直到?饭食将尽,她才想起今日来的初衷,素手支颐,抿着酒杯,浅笑道:“说?了?半天的戏文,倒忘了?来意。我?记得王爷后晌曾说?,还有些话叮嘱给我??”

“嗯。”江彻依在?窗畔,静静觑她,“沈大人脱罪之后,你们有何打算?”

“去江南。”

“若父皇派个不在?江南的差事呢?”

沈蔻“嗤”的一声?轻笑,“皇上派了?差事,家父就得接吗?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确实曾有些抱负,不过如今么……他许诺过的,若有一日能洗脱冤屈,就带着我?和娘亲南下,寻个清净的地方安稳度日,再不插足这些是非。”她喝了?酒,情绪不似寻常深藏,说?这话时,眼底分明稍有黯然。

江彻瞧着她微垂双眸的模样,几乎想伸手摸摸她。

沈家的遭遇,确实令人灰心。

勤恳为官的县令,为着伸张正义彻查命案,却遭了?奸佞陷害,百口?莫辩,甚至几乎要?搭上妻女的性命。若非陆元道吐出线索,他又恰好碰着沈蔻,深查下去,这冤屈怕是极难洗清的。这般奸贼当道,颠倒黑白的情形,确实极易磨尽雄心。而沈蔻想南下,恐怕不止是为此。

江彻顿了?顿,又斟了?杯酒,“不想留在?京城么?”

“不太想。”

“为何?”

他问得认真,闲谈着酒意微醺时,他身上那股冷硬几乎收敛殆尽,双眸却愈发深邃,如同暗夜里的海,叫人看不清边际,探不到?深浅。隔着一方长案,摇动的烛影在?他脸上镀了?曾淡淡的红色,沈蔻醉眼斜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许多事划过脑海,曾令她欢喜的、期盼的、失望的、心痛的……

临死前的凄凉浮上心间?,初始时的爱慕与?贪恋亦浮上心间?,连同住进客院后,起伏跌宕的心思与?猜想,亦尽数浮起。

平心而论,他如今待她极好。

若没有顾柔横亘在?中间?,若前世相识时他能这样待她,那该多好。

沈蔻鼻头微酸,仰头饮尽甜酒,道:“京城是个伤心地,留在?这儿做什么。”声?音不高,在?酒醉后带了?些许软软的鼻音,她没再看他,目光落在?纹理细密的紫檀长案上,轻轻咬了?咬唇。

江彻心头似被利刃划过,鲜血淋漓。

京城为何于她而言是伤心地,他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记忆尚未完整,在?他想起的那些经历里,他冷硬的态度实如寒冷坚硬的冰剑,伤人伤己?,亦磨尽她眼底最初炙热的光亮。

他捏紧酒杯,强忍着没皱眉。

心头似被谁攥紧,肆意蹂.躏搓弄,他竭力藏起痛楚,盯着她道:“再伤心的事,总都会过去。沈大人才学出众,不该被轻易埋没,父皇虽未必能时时看破奸佞欺上瞒下的手腕,但只要?翻到?御前的事,他到?底会秉公处置,不会委屈沈大人。你若留在?京城,我?定会好生照拂,绝不叫别?人欺辱放肆。”

他的神情里流露出诚挚,挽留的意思呼之欲出,

“蔡九叔那些菜色,每日都可?以做给你吃。你若喜欢南戏,回头搭个戏班子,专门演你写的故事。”

“令堂喜欢刺绣,就开个绸缎庄。”

“京城的山水不足看,就去别?处走走,赏景觅食都行,像上回去江州,你不就很喜欢那里的菜色么。”

他握拳轻按在?胸口?,酒意与?疼痛上涌时,深藏心底的话亦徐徐道出。

“王府这么大,闲着也是闲着。”

沈蔻垂眸,听他徐徐说?着,委屈与?遗憾不知是从何处滋生,令心底有些酸胀。她盯着脚尖,眼眶的热意被强行逼回去,却在?听到?这句时,蓦的湿润了?起来。

有些事,她原本打算埋在?心底一辈子的。

哪怕带进棺材里,都不必为外人道。

然而此刻,她听着江彻的劝言,醉意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与?他初识的时候。彼时春光柔媚,男人如玉山峨峨,似朝霞轩举,虽气度威冷,却风姿出众。她也曾有过许多不着边际的肖想,欲陪在?他身边,将余生的景致尽数烙上他的影子。哪怕是去苦寒遥远的沙场,哪怕他的铁腕之下,只能给她些许温柔。

但那些温柔,怎会落到?她的身上?

沈蔻啜了?口?酒,觉得那股清冽甘甜的滋味忽而变得苦涩。微红的眼睛里似蒙了?雾气,她抬眉看向?江彻,借着酒意,抛开所?有的隐藏与?顾忌,缓声?道:“王爷醉了?吧。红丸案一旦平反,顾二姑娘就该回京了?,这王府又怎会闲着呢。”

她的声?音颇低,藏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江彻微愕,忽而坐直了?身子,“我?的事情,与?她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谢谢最近投霸王票的仙女们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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