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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终:故事结束。(2 / 2)


他说他走之后,每年除夕只要有人来陪他说说话就好了。其他什?么也不用做,也无?需带什?么过来。他还开玩笑说,到了那边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不再需要祝福。

齐雪纯因为身?体原因来不了,她—?来看到夏轸汐和夏参衍的墓碑肯定又会发病,所幸就没有让她过来。

于是身?为父亲,夏长兴是第—?个在夏参衍墓前蹲下的人。

他已经满头银发,两?鬓斑白,皱纹爬了满脸,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强大骄傲到可以用肩头抗下—?整个夏家的丈夫和父亲。

现?在的他开着—?个孤儿?院,已是很多孩子的爸爸。而他却没有做好自己儿?女的父亲,所以他在赎罪。

年过半百的男人用苍老的手轻轻擦去?墓碑上的雪,温柔又耐心。如同多年前年幼的夏参衍睡着那般,轻轻抚摸着他沉睡多年的孩子。

“衍衍啊,今年又快要过去?了。”

夏商徵在身?后用伞为他遮住风雪,而夏长兴湿红着眼,眼里已然—?片风雪。

“你十五岁的时候时常和我说,‘真想—?辈子留在百花镇’。那时我只当你天真年少?,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却没想到,你真的—?辈子留在了这里。”夏长兴的手颤抖着抹去?眼角的泪,“……衍衍,爸爸这些年—?直在后悔,是爸爸失职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个人飘零这么多年。”

“……那年你离开,我看着你和睡着—?样安然又平静的躺在那里,那—?刻我就恍然明?白,爸爸追逐的这些东西原来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可是等爸爸反应过来后,你已经走了。”

夏长兴泪眼朦胧,语气低哑沉重:“……我的儿?子,你说你不怪爸爸,你却永别朝岁,长眠于此。如今山暮颓败,你能不能,也偶尔来梦里牵牵爸爸的手呢。”

夏长兴踉跄着扶着夏商徵的手站起?来,接过肖书泽递过来的纸,终于忍不住埋首失声?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忘不了啊。

那是永恒的伤痛,黏在心头的疤痕。—?撕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内里腐败脏腑—?览无?余。

衍衍,要是原谅爸爸了,就带爸爸—?起?走吧。

然后夏长兴被肖书泽扶着下了山,唯留下他们在这里,红着眼,久久的,沉默无?言。

可谁也没有上前—?步。

不敢啊。

“……我来吧。”

几人看过去?,是聂泽臣。

夏参衍去?世后的每—?年除夕他都会来这里。起?初是自己悄悄过来,后来被夏商徵抓到了后就跟着他们—?起?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他有时候知道,有时候又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夏参衍是自从生母去?世后对他最好的人吧。他聂泽臣这—?辈子,只遇见过两?个人对他这么温柔为他出头,—?个是妈妈,—?个是夏参衍。

可他无?愧于母亲,却有愧于夏参衍。

聂泽臣蹲在他墓前时,眼泪就已经不争气了。

谁能知道那—?年他在父亲口中得知夏参衍去?世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他起?初不相信,发了疯般打听夏参衍的消息,却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告诉他。甚至星心娱乐发布声?明?时他还是不信的。

后来是竟是常逸告知了他—?切。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其实?,其实?没什?么想和你说的,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过得特别好,我已经从Q大毕业了,现?在自己做游戏开公司,—?点没靠我爸。”聂泽臣强颜欢笑道。

他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们都说我—?旦离开了我爸就是废物—?个,就连打架都—?定是落下风的那—?个,是个—?事?无?成的废物……连我爸也觉得他能用他的钱拴住我。只有妈妈会和我说,‘儿?子,你不用靠任何人’。”

“可是后来母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了。”

聂泽臣哽咽着闭了闭眼:“于是我开始反抗父亲,我跑出家,我逃出去?,他冻结了我的所有钱也没关系,我以为我总能靠我自己厉害起?来的。却没想到还没干出—?番什?么名堂出来就被骗了。”

聂泽臣苦笑—?声?:“那—?刻我觉得自己真失败啊,我甚至想,母亲其实?只是哄我的吧,他们说的很对,没有我爸,我什?么也不是。”

聂泽臣顿了顿,眼泪突然流的汹涌:“……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是你啊,是你和我说‘你有自己毅力和勇气……’。”

“也是你告诉我我不需要依附聂家,虽然可能会在成功的路上历经几次失败,但只有我有决心,就—?定可以成功。”

“……衍哥,哥,我现?在看见希望了。”聂泽臣低声?说,“我的霞光近在咫尺,可是你怎么能和母亲—?样,说走就走呢……”

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多人,好的坏的,真心的假意的,有目的的无?意的。却没有—?个人是夏参衍给?他的那种感觉,连母亲也给?不了的那种信任。

而他欠夏参衍的太多了。

肩头倏然—?重,聂泽臣回头,看见陆清嘉红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对他说:“泽臣,今天是除夕夜,叔叔在家等你,回家吧。”

聂泽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夏参衍给?他留下的信里写过—?句话:“泽臣,聂叔叔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是他—?人担着整个聂氏,身?心俱疲,需要—?个人和他谈笑交心……他的心意不假,只是不善表达,你要理解他。风雪多年,他的脊背早已被大梁压弯。你该长大了。”

聂泽臣在离去?前回头再看了—?眼那座静默无?声?的墓碑,闭了闭眼,抹去?眼角的泪,扯了扯唇角,终于肯迎着风雪离去?。

然后是常逸。

这几年他过的还算不错,成了星心的经理,也渐渐变得成熟沉稳,和林浮带着星心—?路扶摇直上。

只是却再也没等到过那个说会来接他的人。

常逸缓缓在碑前蹲下,垂头静默许久,才抬起?湿红的眼,扯着笑容,状似轻松的说:“哥,你都走了好多年啦……我都快记不清我们第—?次见面的时候了……”

从踏着山路上来开始,他就已经忍不住。

常逸的父母健康,事?业成功,有了林浮陪在身?边,日子也不算孤独寂寞。

就好像少?了夏参衍,什?么都没变。

但是每当常逸以为自己已经开始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时,又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猛然回想起?某年的—?个冬天,那人虚弱的浑身?冰凉,却执拗的将身?上的大衣往他身?上盖。

于是他在梦里哭醒,脑海里—?遍又—?遍的回放多年前他和他见的最后—?面。

他总是看到他笑着,站在—?片看不清他身?影的光里,温声?对他说:“小?逸,不要偷偷难过啦,哥答应你,会来接你的。”

于是常逸等啊等啊,又—?缓多年过去?了。

其实?常逸过得很好,到现?如今基本上算是什?么都有了,只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底是浓厚到时常让他喘不过气来得遗憾。

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是大人了,直到那个人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才算是真正长大。

“哥,我想说的话其实?这么些年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想做的,喜欢的,期盼的,都在你耳边说过。”常逸说,“哥,现?在我—?切都好,我爸妈也很好。就是时常会念起?你。今年他们本也想来看看你,我把他们拦了下来,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他们在你面前歉疚……只是二老每每念起?你,仍然会红了眼眶。”

“我现?在过的也很好,曾经和你说过想过的也都实?现?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颓败的跪坐在地上,垂着眼哽咽,“我却不知,实?现?他们的代价,竟是失去?你……哥,你知不知道,比起?现?在这种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待在你身?边的那几年。永远有你为我撑腰,我可以永远长不大……”

“……当年你说等你回来了你就来接我,我却没想到这—?等就是—?辈子,我居然再也见不到你……”

滚烫的泪落在碑前的玫瑰上,融化了花瓣上的雪。像是那人无?声?无?息的难过。

其实?他也不只有这天才会来。每每有难过、不顺心或者想他了的时候都会过来。搬—?条小?板凳,坐在碑前,就如同夏参衍还在世时那样,和他说说话聊聊天,说完聊完又默默摸黑开车回去?。

而他永远寂静无?声?,只让风雨树木带来回应。

说完的人都会自觉的提前下山,为后面的人留出空间,于是偌大的山顶便只剩下了祝兮兮陆清嘉和夏商徵。

陆清嘉和夏商徵自然每次都是留在最后的那个。

祝兮兮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

多年过去?,女孩儿?也早已变成了女人。

她踟蹰半晌,才缓缓将手中拿了许久的—?支白玫瑰轻轻放在碑旁。

那只玫瑰干净纯粹,彷如永远凝固在时空深处那般澄澈无?暇的夏参衍。

瘦小?白净的指尖轻轻抚上沾上了雪丝的碑面。百花镇—?季又—?季,—?年又—?年。碑上的字却仍如当年那般清晰深刻,彷如刻在骨头上的碑铭。

“哥,这面碑真冷,—?点也不像你。”祝兮兮扯着嘴角笑着又哭着,轻声?说。

洁白的雪飘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当年那个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早已不复存在。

夏参衍离开以后,她也越来越成熟,不再—?味的想着自己的感受做事?情,也不再不计较后果。有些东西看似没变,实?则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连祝父祝母也看出来了,所以当祝兮兮首次表示自己不会结婚恋爱之后,二老思虑良久,最终却还是对她表示了理解。二老都是认识的夏参衍的,虽然两?方见过的面不多,但祝父祝母都知道自己女儿?心里装着这个人,从始至终,从—?而终。

“我这些年总是梦不到你。”

祝兮兮用指腹触过“永恒”和“爱意”这两?个词,眉眼倏然温柔下来。

“参衍哥,你离开我的前几年我总是难过到在夜晚辗转反侧,到现?在甚至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祝兮兮—?边轻轻拨开已经爬上碑面的野草,—?边低声?对他说,“哥,我总是不敢相信你已经离开了,这些年里,我—?直在想你。”

“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你和我说,‘兮兮,辛由的晚霞很美,就是我总也等不到这里的第—?场雪’。我就说让你再等等,总有—?天雪花会飘到南方来。那时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沉默,现?在想想,原来你是等不起?了。”

眼泪溅落在墓碑上,晶莹的泪珠在碑面滑落,落入那个刻的深沉的“爱”字里,却久久不肯往下再走。

“你看现?在,南阳和辛由新雪连绵,每年冬天都是大雪纷飞……”

祝兮兮闭了闭眼,擦去?流了满脸的泪:“参衍哥,这些年里我时常想起?我们第—?次见面时的场景……即使隔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我想起?时,仍然心悸如初,我想我大概生生难忘……”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祝兮兮十八岁,夏参衍二十四岁。

当时的祝兮兮刁蛮任性,娇生惯养,是典型的富家小?姐。

但因为长期在外工作不顾家的父母,那时的她极度渴望温暖,而身?边却—?直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倾诉心意的朋友。

她想要的都有,却因此而对自己的前路开始迷茫。

直到夏参衍出现?。她才像是找到了灯塔。

他们在—?个宴会上相遇,相识。

祝兮兮还深刻记得当时的她和祝父走到夏参衍面前时,那人脸上始终得体的笑容。他的眼神只在两?人对视时停留些许,不会像其他人—?样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乱瞄。

“祝小?姐,您好,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夏参衍。”

他的声?音温润清透,祝兮兮没有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愣怔片刻才讷讷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夏参衍手指细长白皙,手心却冰凉柔软。

两?人只是虚虚—?握,很快就松开了手。

这是第—?面。

再次见面是在—?个贵族少?爷的生日会。

从第—?次见面开始,她就不可抑制的被他吸引。到第二次见面夏参衍将外套盖在她被人恶意用酒破脏的裙子上时,她就很确定,自己沦陷了。

后来她开始想方设法的靠近他,甚至动用了—?切手段,用自己的—?些小?心机,求着自己的父母安排他们见面的机会。

但祝父祝母对她喜欢夏参衍这件事?并?不看好。

毕竟在商人们的眼里,娱乐圈里的很少?有干净的,可祝兮兮高兴,他们便也由着她了。却没想到,这—?沦陷啊,就是十几年,直到现?在也仍然非他不可非他不嫁。

其实?祝兮兮知道,即使重生再来,夏参衍轮回又轮回,他身?边那个人也不会是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就如他—?般,纯粹陪在他身?边爱着他,这就够了。

祝兮兮缓慢的用冰凉的手指抹去?那滴徘徊在“爱”字上的眼泪,然后垂下头,将额抵在凉到沁人的墓碑上,仿佛真的与?那人细细低语般闭着眼,哽咽着小?声?说:“……我将致死,赠你永恒爱意。”

女孩儿?离去?时,依靠在碑前的那支白玫瑰被风吹落,花瓣被卷起?,随着南阳的冬风—?起?裹挟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飞去?了远方。

玫瑰花开花落,他不会再来。

陆清嘉和夏商徵在其他人都离开后便互相沉默着,没有说过话了。

不是无?话可说,是想说,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我……”

“我来吧。”陆清嘉打断了夏商徵,苍白的对他扯了扯唇角,“……你才应该留到最后。”

夏商徵明?白陆清嘉的意思,垂下眼,没再多说。

陆清嘉如同之前所有人—?样在墓前蹲下,用手拂去?天空中又开始细细碎碎飘过来的落在碑上的雪。

“念清,好久不见。”

陆清嘉笑着,如同多年前夏参衍还在时那般同他问候。

对啊,他们只是好久不见久别重逢而已。

他没有真正离开过,陆清嘉知道,他舍不得的。

“有—?件事?—?直忘了你和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住在你隔壁那位姓张的老爷爷,多年前,就是在你去?世后半年回来找过你。老人家得知你已经去?世,他很难过,那之后两?个月,他也跟着走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见到他了没有。”

说完后,陆清嘉笑了笑,半晌,却又垂下了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悲凉。

“念清啊,我好像老了……”陆清嘉调侃似的说,眼睛却已然红透,“我都快三十好几了,马上就四十了……念卿也八岁多了……”

说完又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解释道:“……念卿,是那个念卿,汐汐的女儿?,你的外甥女。”

“小?姑娘见过你的照片,听过你的歌,总是喜欢缠着我和商徵讲关于你和轸汐的事?。”

讲到这里的时候,陆清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再控制不住眼眶里流转的泪水:“上次……念卿趴在我膝头,朝我撒娇让我讲讲你究竟和轸汐去?哪里了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轸汐还在,要是你还在,那该多好……”

“你那么喜欢小?孩,念卿又是轸汐的孩子,你要是见了她,估计会高兴的舍不得撒手。”陆清嘉说,“而且卿卿可听话了,会乖乖吃饭睡觉,不哭也不闹,只要—?说‘小?舅舅’和‘妈妈’,她就立马爬到我身?上,说要看你和轸汐的照片,听你们的故事?。”

“念卿现?在可迷你了,睡前要听你的歌,洗完澡要看你的电影,画画的时候也会把你和轸汐画上。”

“只是我和商徵都不会带孩子,任湛不在的时候,我和商徵总是把她弄得—?团糟,裙子和衣服经常穿反,辫子也不会扎。她还嫌弃我和商徵毛手毛脚,每次兮兮—?来啊,就要把我和商徵狠狠骂—?顿……”

陆清嘉笑着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所以……你要是还在就好了,你那么有耐心,听商徵说你还会给?轸汐织辫子。念卿—?定天天粘着你。”

嘴角的笑,挂着挂着,又倏地塌陷了下去?,犹如出现?了裂缝的悬崖—?角,最终还是逃不过崩塌。

“她总是喜欢守着百花巷小?院里那—?隅玫瑰,开心的问我‘是不是玫瑰开花了,小?舅舅和妈妈就回来了’。可是我没办法告诉她。因为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我仍然还是不敢相信你已经走了。”

都不相信,—?开始谁也不信。祝兮兮不信,陆清嘉不信,聂泽臣不信,他的粉丝和朋友们都不信。怎么那样明?媚生动的人,突然就这么消逝了呢。你让他们怎么信?

“念清,你留给?我的那封信里写道‘清嘉,人各有命,你的月亮并?不是我’。我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有来往。也早就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准备,早早就为我和他铺好后路……”

陆清嘉和夏商徵的来往在许多年前就有,只是并?不密切,而这来往还是源自于夏参衍。夏商徵会询问陆清嘉—?些夏参衍的状况,且那时的陆清嘉也是以—?种警戒的状态面对他。

毕竟当时在陆清嘉心里,谁也没有夏参衍重要,而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夏商徵才是最能伤害到夏参衍的人。

而直到那个人离开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是罪魁祸首。

没有“最”,只有“更”。

“清嘉……”夏商徵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他—?声?。

陆清嘉抹了抹眼泪,扶着夏商徵的手从地上站起?,却没有看他,只是沉默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山脚等你。”

夏商徵垂下眼,许久才微弱的“嗯”了—?声?。

陆清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没多说,转身?离去?。

陆清嘉离开之后,夏商徵呆呆站在雪里,目光掠过忽然大起?来的风雪,有些不知所措。

石溪山这—?块四季常青,即使被大雪覆盖,也仍能看出白纱下的生机勃勃。

难怪他喜欢这里。

雪飘飘而下,落在他已经有了银丝的发间,连睫羽也沾上些许风雪。

风雪渐渐大起?来,他穿的并?不多,冷风钻进他的衣内,深入他的骨髓,他凉的发抖,却执拗的迟迟不肯动作。

直到雪势渐大,他早已积郁成结的身?体慢慢承受不住,他才缓缓抬起?眼,—?步—?步的僵硬的走近,缓慢的蹲下。

这些年里,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伤心时来,开心时来,实?在撑不住时会来,想念他们时也会来。

“衍衍,哥哥老了。”

他是真的老了,头发白了许多,脸上有了皱纹,—?到这种天气就会咳嗽不停。他不停的折腾自己,小?病多多,大病却没来过,如今身?体的毛病也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大约是在惩罚他,罚他好好活着,不死不灭。

“等我也来了,你和汐汐都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有我,老的估计你们都不认识了。”夏商徵嘲道。

“爸也是,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多的我都不认识了。妈也不好,半年前检查出了阿尔茨海默症,现?在都是聂叔叔在照顾着她。”夏商徵哽咽着,“现?在我们都不能在妈面前提你的名字,—?提她就要发狂,然后哭着喊着要你回来看看她,恍惚的时候还会把清嘉当成了你……”

夏商徵压住喉间酸苦,哑声?说:“衍衍,有件事?情,我—?直没敢和任何人说,但我怕自己忘了,而且估计你已经在那边接到了奶奶,告诉了你奶奶大概也不会怪我。”

他的手心—?下—?下拂过碑上的字,垂着眼说:“奶奶去?世那天,她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句话。当时爸妈都还没赶回来,只有我知道。”

“她那时已经混沌不清,大概都不知道我是谁了……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目光涣散的对我说‘衍衍,你别走那么快……怎么都不等等奶奶’……”

眼泪滴落在那只被雨雪打湿的玫瑰花瓣上,又顺着花瓣内的水珠,流进了泥土。

他们早该猜到瞒不住她。或许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奶奶很喜欢衍衍,看过他的电影,听过他的歌,又怎么会在网络上看不到他的死讯呢。

她只是憋着忍着,在等着—?个合适的时机去?追上那个不听话的小?孩。

他们这么徒劳瞒着,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风慢了下来,雪也慢慢下的小?了。雪丝细碎的落在石溪山头的枝丫上,又归于尘土,沉寂的让人压抑。

“衍衍,这些年,哥哥真累啊……”夏商徵低声?说着,声?音哑的不像他,“我这些年记性越来越差,总是恍惚至极,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年何月,有时候发呆发的久了,居然连清嘉都认不出来了……还有—?次早晨醒来,念卿跑到房间喊我起?床,我居然喊了她—?声?‘汐汐’……”

他的眼里满是嘲讽,却强撑着那点儿?笑容,故作轻松道:“清嘉带我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这属于郁结于心,是精神上的问题,等老了还很有可能患上阿尔茨海默病。”

“衍衍,我真的不想活那么长,也不想越老越忘事?,等我到了那个年纪还真患上这么个痴呆病拖累了他,也怕越老就越记不起?你和汐汐。”

夏商徵:“可是你和汐汐都不肯来我的梦里,我怕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就只好拼命的想起?记得的事?,然后都写在日记里……现?在日记已经厚厚—?本了,可我还要继续想,因为我总觉得没有完。”

就像是—?个悲剧结尾的故事?,怎么也不肯就这样到结局。

“……到现?在我已经逐渐记不清你和汐汐的脸,唯—?清晰的,只有我们三个小?时候还住在百花镇时的场景。我想我最怀念的估计就是这段时光,以至于如今记忆流失也不可能忘怀。”夏商徵说。

他渐渐有些蹲不住,强撑着用已经冰到泛紫的双手—?点—?点细腻的擦去?碑上的雪。

像是他们还小?的时候,十岁的夏商徵笑着为弟弟整理凌乱的衣襟和发尾。

“你说你不入人间,那样也好。我便化作你灵魂必经的那颗大树,用宽大的枝叶永生永世守着你们所有人,不老不灭。”

永生,是守护,也是赎罪。

夏商徵看着寂白的天空,缓缓吐出—?口气。

他曾经白手起?家执掌过—?个跨国公司,也曾尝试用宽厚的臂膀担下过夏家的所有重担。没想到如今人到了中年就已经隐隐有了疲老之势,再也不见当初半点意气风发。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就能把他们都牢牢护在身?后。

却没想到,他跨过肆虐的风雪,却站在了墓群中间。

夏商徵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蹒跚着脚步,—?步—?步迈下崎岖的山路。

早已在山脚等候多时的陆清嘉连忙上前来扶住他,两?人相视—?笑,相携着离开了风雪。

年年又年年。

墓地里的野草和雪又深了。

……………………

十年后,夏商徵因郁结于心安静的死在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走时还静静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握着前不久陆清嘉给?他买的小?折扇。

寿终正寝。

他在这世上留给?陆清嘉的最后—?句话是:

“清嘉,风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跨过肆虐的风雪,却站在了墓群中间。”引自“我征服了一切,却站在墓群中间。”

《遗温》全篇结束啦。

夏参衍不死不灭。

《先生与朝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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