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海珍道歉,柳云说:“有什么对不起的,咱们家就这种狗碎样,跟住别墅的金融什么大鹅海成孝比不了。”
海远默默抬头看柳云,差点笑了,心想是金融大鳄。
柳云长得很好看,但是操劳得几乎看不出旧日容颜。
海远很难把照片里的妈妈跟眼前这个泼辣疲倦的妇女联系在一起。
柳云转身进厨房,她年轻时候受过冻关节不好,一条腿弧度有点不对,脚步声比较重。
海远看着她的腿,心里窝着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敢细品到底是什么。
柳云进厨房对赵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要是今天死不了,明天就把那黄汤戒了!不成样子的狗东西……”
海远收回目光,抽了张纸递给海珍说:“姐你把眼泪擦了,他下次再敢,你就喊我,打到他不敢。”
海珍拿纸,把不堪跟眼泪一起摁回去,跟海远说:“胳膊上要处理一下,去对面路德正家医馆看看。开药什么的,账记在我这儿。琳琳,带远远去小野哥家。”
马琳琳这次十分积极,首先是因为海远揍了赵尊,让她十分佩服。
另外,她能去见路野了。
海远跟在马琳琳身后走得像个木偶人,牵着都走不快。
马琳琳十分心急,折回来说:“你怎么这么慢啊,你不疼吗?”
海远说:“不疼。”
马琳琳说:“骗人!不疼为什么去医馆?”
海远叹口气摸出根烟,因为家里待不下去啊。
转过了一条小巷,路德中医医馆兼按摩店兼小超市铺面出现在眼前。
海远对这个业务如此多样化的小店有点无语。
“小野哥!”马琳琳敲铁门。
见没人应,马琳琳熟门熟路地拐进小院儿侧门。
院子里飘着一股中药味,后头总共两间石头屋,又矮又破。
院里晾衣服的铁丝上空荡荡挂着雨后的水珠。
海远觉得,一整天不真实的感觉又加深了。
安平离省会久治其实也就四十多分钟的飞机,但落后可能有二十年吧,就应该被西部大开发盯死了治。
同福街逼仄老旧,电线团团缠绕,摩托车烧烤摊到处乱摆。
医生家这种涉嫌违规搭建的祖传石头屋,估计是违规通的水电,管子裸露。
“小野哥!”马琳琳先跑进了石头屋,“我哥跟人打架受伤了!很严重!你快给他看一看……”
“多严重?”屋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快疼死了!给他打一针吧。”
“打针?”
“嗯,得打屁股针……”
海远:“……”
海远听不下去了,闷头进屋,看那什么小野哥。
一个穿着白短袖蓝色长裤的男孩儿,个头极高,头发刚洗完,潦草吹了吹,还发潮,带着海飞丝的味道。
轮廓利落英俊,头发弯曲遮住额头,规规矩矩的。
眼熟。
海远十分脸盲,但是这张脸恐怕不太容易忘。
男孩看着海远手里的烟,对上海远那种总像目中无人的目光,说:“又跟人打架了?这儿不能抽烟。”
海远说:“又?”
路野说:“下午12路公交车上见过啊,又行侠仗义了?”
“不是,”马琳琳脖子一缩,“把我姐夫打哭了。”
路野佩服,刚来就把赵尊打跪了,海珍这个弟弟是有点东西啊。
之前海珍来拿药的时候,他听她说过一嘴,说省会的弟弟海远要来,也是没想到,下午12路上看见那个行侠仗义的就是海远。
更没想到刚来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能对人动手,还不止一个。
虽然说赵尊跟秃头大叔都是欠的吧,但路野总觉得海远打人,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处在一种不安定的暴躁中。
海远给与路野暴躁一瞥,其实他已经记起来了,这位平平无奇的帅哥,就是公交上那个袖手旁观的少年。
就那个长腿一迈,跨过秃头行李箱的高岭之花。
海远眼神从下向上,腿确实长,说平平无奇有点昧良心,但是那又如何。
路野现在眸子里盛着两枚亮亮的光斑,瞳孔很黑,眼睛堪称清澈,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只有一种情况下,路野这种无害良善跟一身正气,与下午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是配套的。
海远目光放远,帅哥当诊席用的旧桌子背后一满排奖状。
大概小学幼儿园得个橡皮泥创作大奖都给贴上去了。
所以……海远感觉这个结论应该没冤枉路野:精致利己主义的王者。
“走了马琳琳,不看了。”海远手插兜,慢悠悠转身。
马琳琳哦了一声,跟海远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海远,说:“你闹什么脾气呢?”
海远:“……”
这么明显吗?
他确实对这位小野哥很不爽,但是跟他自己自带的对一切都不爽又有点不同。
因为他觉得路野这样的天之骄子,最不应该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海远可能确实有点在意吧。
因为谁都不管他。
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小野哥,更是完全没有任何管他的责任。
但是……海远垂下眼睛,也没什么但是,确实他没有理由要求谁管他。
小野哥下午在12路上就应该天经地义放他一个人对那位秃头,做得好。
海远脚步一转,忽然又走了回来,到路野跟前。
下午小野哥不是对抱小孩儿的女乘客漠不关心么?不是不管他的死活吗?
那现在,付费客户来了,得拿出点服务态度来吧?
乙方就在眼前,不欺负都说不过去。
海远拿起手里燃了一会儿的烟,弹了烟灰,对小野哥说:“小护士,麻烦给个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