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完,袁叔万走出启明殿时,身边尾随了几个户部官员边走边说?着事情。
自袁叔万坐上户部尚书之后,户部重新开始运转,事物越发繁重,袁叔万忙着收服底下人,处理繁重的事务,一天之中,倒有大?半时间都是呆在户部,偶尔归家,也会带回大?量文书亟待处置。
今日里,他倒是与往日一般,打算直接在下朝之后便到户部召集官员布置事务。
脚步走下启明殿最后一段阶梯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叫唤之声。
“袁大?人。”
袁叔万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只?见身着明黄朝服的太子赵文德正朝着他走了过来?,太子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队,排场十足。
赵文德作为当今圣上嫡长子,深受隆宠。皇上初初登基,便将其?册封为太子,许其?着明黄色服饰、任意出入宫廷各处随仪仗队。也将赵文德的这个太子身份彻底与其?他皇子区分开来?。
原本随在袁叔万身边的官员瞧见太子走了过来?,还未等?人走近,便早已跪下身子行礼。袁叔万眼睛微微眯起,面上神色淡然,在太子走近之时,也跪下行了礼。
赵文德走的并不快,待走近之时,瞧见跪在自己脚边之人,眼里露出了一个轻视而得?意的笑容,他也并没有马上叫起,而是笑着说?了一句:“真是巧了,孤刚走出来?,便瞧见袁大?人和几位大?人站在此处商议事务,便跟过来?看了看,也不知几位在说?些什?么事情?”
跪在赵文德跟前之人,袁叔万级别最高,其?余之人皆是袁叔万的部下,听到太子的问话,自是低着脑袋不言语。而赵文德的目光也看向了袁叔万。
袁叔万见此,态度如常,只?是淡淡开口回了一句:“只?是户部的一些公事罢了。”
赵文德闻言,面上的笑容滞了滞,瞧着袁叔万的这副态度心中便有几分动怒。虽然他打心底里就轻视袁叔万这从最卑微的商人身份爬上来?的户部尚书,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有几分本事。
至少将户部尚书一职做的稳稳妥妥,如今户部一干官吏被收复的服服帖帖,原本因为国库亏空难以运转的户部如今也恢复了正常运作,就连他的父皇都不得?不承认,袁叔万可?以不做户部尚书,但户部却不能没有袁叔万这个尚书。至少在最近几年?里,袁叔万这个位置是谁都不敢去动,去碰。
这样一个稳稳身居高位之人,赵文德自是想要拉拢,即使瞧不起对方的出身,却也愿意放下身段去接近,只?可?惜,袁叔万在赵文德看来?,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他这般尊贵的身份愿意朝他示好,可?是袁叔万却毫无回应。虽然表面上看着对他恭敬有加,但私底下……
赵文德眼里闪过了意思?阴翳,特?别是在明王赵恪朝着这边走来?时,面上的神色都难掩阴沉。虽然无法证实,也未见袁叔万有何举动。可?是赵文德却怀疑袁叔万已向赵恪投诚,不然他那个好二弟那样的人,如何会在父皇面前处处为袁叔万说?话。
赵恪是与赵慎一块儿过来?的,瞧见这边的这番情景后,赵恪脸上浮起了一抹淡笑,看着赵文德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不知袁大?人他们如何得?罪了太子殿下?”
赵文德闻言,面上又是阴了几分,不过到底是顾忌在启明殿前,赵文德脸上也浮出了一抹假笑,慢慢开口道:“二弟这话孤怎么听不懂了,孤是太子,身为臣子向孤行礼不是规矩吗,如何变成了孤在罚人了?”
赵文德说?完这话,看向了赵恪和赵慎,赵恪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而赵慎则是面色不变,直接弯腰行了一礼。
赵文德满意点头,又看向了明王赵恪,赵恪心中咬牙啮齿,嘴上挂着一抹冷笑,也躬下了身子,低下脑袋之时,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忿色。
赵文德得?意的笑出了声,一边伸手?假意搀扶:“瞧二弟这礼行的,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大?礼。”
说?罢,又看向了跪着的袁叔万等?人,温和的说?道:“几位大?人也免礼吧!”
赵恪站直了身,面上也虚假的笑道:“礼节总归是礼节,做臣子的向君行礼,自是应当。”
他日,若是他坐上了高位,也只?等?着赵文德向他低头。
赵恪心中恶狠狠的想着,与赵文德的目光交合,二人眼里透露出的冷厉只?觉得?让人不寒而栗,瞧着模样,不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仿佛是结了血海深仇的仇家一般。
旁人见了这番场景,连连缩着脑袋,而袁叔万仿若没有瞧见,语气淡淡开口道:“若是太子与两位王爷无事,臣等?告退。”
赵文德闻言,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袁叔万笑着道:“袁大?人何必如何心急,孤也是极为难得?碰上袁大?人,还想与大?人好好叙话呢!”
袁叔万没有开口回应,只?是低垂着眼睑。
而站在袁叔万的几位大?臣瞧见了,也极有眼色的开口道:“臣等?告退。”
赵文德微微点头,并不在意。
几位大?臣看了一眼袁叔万,而后慢慢的退下离开了。
直至那些人走远了,赵文德目光看了一眼赵恪,又看向了袁叔万,笑道:“袁大?人先时曾投下百万巨资支持父皇军费,如今又是力挽狂澜,竟是一力扛起了国家生?计,孤倒是十分好奇袁家究竟有多少财富,袁大?人点石成金的本事可?否也让孤领教领教。”
“殿下过奖了。”
袁叔万四两拨千斤,淡淡回了一句。
赵文德闻言,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可?是眼里也越发狠厉:“哪里是过奖,袁大?人本事好得?很,如今做了这户部尚书,恐怕更好经商往袁家搂财了。”
袁叔万并没有开口回应,这个时候,不管回答什?么,在专门找茬的太子面前都是过错。而明王也没有说?话,看向袁叔万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至于从开始过来?至今一直充作隐形人的宣王更是沉默。
赵文德见无人回应,倒也不减兴致,继续说?着:“袁大?人这么厉害的赚钱本事,也难怪家里人要拼命的往外散财,否则这天下的金银之物不得?都跑袁家去了。”
说?到这里,明王大?概听出了太子所要说?的人,眼里也带了几分趣味看向了袁叔万。
如今满京城的人谁人不知袁家散财大?爷袁伯鹏,特?别是那烟花之地更是出名,花钱如流水已经不能够形容袁伯鹏散财的速度。
不过,这袁伯鹏的行径,倒是让明王看向袁叔万的目光更是多了一层深意,若能得?袁叔万倾力相助,大?事何愁不成。
想到了这里,明王却是笑着开了口,并非对着太子,而是对袁叔万温声劝导:“袁大?人对家人未免太放纵,虽袁大?人不在乎那点金银,可?是到底不好让家人如此行事。”
一番话下来?,虽未点明,却也是推心置腹。
赵文德闻言,嘴里冷哼了一声,而袁叔万面上神色依然淡然,等?到了明王说?完,只?是开口回道:“多谢王爷。”
说?完这话,袁叔万又看向了太子,开口说?了一句:“臣倒不知太子身处宫内,竟对宫外市井之事如此通晓。”
太子赵文德是随皇上居皇宫之内,平日里根本不出宫。可?是却对这宫外之事如此知晓,显然手?底下也是养着一批人。
赵文德听了袁叔万的话,面上变了色,冷哼了一声,却是二话不说?,便甩袖离开。而站在边上的明王此时反倒是笑着开了口:“袁大?人倒是莫见怪大?哥会知晓此事,实在袁家大?爷行事过于高调。”
“家兄之事,臣自会注意。”
袁叔万转回身看了一眼明王赵恪,并未多说?什?么话,弯腰行了一礼后,只?是开口道:“若明王与宣王无事,臣告退。”
“袁大?人慢走。”
明王面上挂着淡笑,嘴里温和的说?着,可?是心中却是十分烦躁,这袁叔万真当是财迷油盐都不进。任凭他明面维护,暗中示好,就是不肯给半分回音。
他并未瞧见,就在袁叔万转身离开之时,目光却是淡淡掠过站在他身后仿若隐形人的宣王赵慎。
袁叔万走出宫门之时,一眼便望见站在袁家马车之下等?候着的常福与常宁两兄弟。
常福和常宁二人见到袁叔万的身影从宫门口走出,连忙迎了上去。
袁叔万朝着马车走去,常福一边伸手?撩开马车帘子,一边开口问道:“三爷,去户部吗?”
袁叔万身体顿了一下,却是在进入车内时,开口吩咐了一句:“回家。”
常福愣了一下,倒是为袁叔万突然的破例而面上多了一丝惊讶,却还是恭敬的应声:“是。”
马车“哒哒哒”行走,速度不快不慢,袁叔万坐在车内闭着眼睛好似养神,很快便在尚书府停了下来?。
如今的尚书府也是当初袁叔万买下作为在京城宅院之处,离皇宫十分近,位置上倒是比之之后皇上赐下的尚书府要好上许多。故而袁叔万并未选择搬家,仍然住在原处,只?是将匾额换了,宅院之内的摆设也改了改规制。
袁叔万走下马车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正门之处高高悬挂的皇上御笔亲书,匾额做的很大?,皇上的御笔也被雕刻的十分醒目亮眼,只?是,袁叔万的嘴角却是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站在门口的护卫看到袁叔万的马车,早早的上来?请安,并牵过拉着马车的马儿。
袁叔万原本朝着门内走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开口问了一句:“大?哥今日可?有出门?”
护卫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袁叔万是朝着他问话,他连忙恭敬的回道:“大?爷昨日从账房支了银子,至今未归。”
袁家护卫向来?都是采取轮班制,昨日并非是这名护卫当值,只?是袁家大?爷的荒唐之事,早已在底下当成闲话谈资,故而昨日袁伯鹏彻夜未归之事,他却是知道的。
袁叔万闻言,并未说?什?么,脸上依然是淡然的表情,只?是眼里却是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向了常福开口吩咐道:“你带人将大?哥请回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是。”
常福应声退下,心里却是已在考虑待会儿该带多少人才能将那位大?爷带回来?。说?是请,那也只?是嘴上客气罢了。
袁叔万走进玄玠居时,只?余常宁一人跟与身后。
待二人行至书房之时,袁叔万却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了原本打算站于书房门口的常宁吩咐了一句:“你将吉祥叫来?,今日让她到我书房内伺候笔墨。”
伺候笔墨……
常宁嘴巴无意识张大?,眼睛更是瞪得?圆溜溜的,显然对于袁叔万此言甚为吃惊。
“三……三爷。”
常宁结结巴巴说?了一句,却在袁叔万冷淡的目光下低下了脑袋,开口应声道:“是。”
这一个“是”,应得?有气无力。
在去厨房的路上,常宁脑子里胡乱想着袁叔万方才吩咐的用意,三爷不是让吉祥去厨房里做活了吗?怎么会让吉祥去书房里伺候?该不会是对吉祥有意思?吧!
常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有些荒唐,三爷怎么会看上吉祥,三爷明明就是应允过吉祥长大?了嫁人之事,三爷向来?一言九鼎,如何会言而无信。
可?是,那是书房,连他和自己的兄长常福平日里都是极少进去的地方,三爷怎么会让人在边上伺候着他处理公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常宁慢腾腾的走到了厨房里。
此时,厨房之中,吉祥正坐在灶下烧着火,常大?娘和绣春忙着准备午膳,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连双锦都坐在吉祥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削着土豆皮儿。
厨房里的人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宁之时,面上皆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常大?娘将锅盖盖在了锅上,将沾了几分油水的手?往边上的擦布抹了抹,走到了门口奇怪问道:“常宁,三爷回来?了吗?”
常宁点了点头。
常大?娘见此面上浮现了奇怪的神色,今日并非是沐休之日,袁三爷如何会这么早归家,不过虽然奇怪,她还是开口道:“那中午得?给三爷也准备一份午膳。”
常宁又点了点头,站在门口却是犹豫不决。
常大?娘瞧见常宁这副奇怪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一记他的脑袋,开口问道:“你这小子是怎么了,肚子饿了来?找吃的?”
常宁摇了摇头,将目光朝着坐在灶下的吉祥看了过去。
吉祥身上穿了一件青色旧衣,头发也松松的绾成了双丫髻,仅用与衣服同色的布带固定着,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佩饰。不过,饶是这样,在灶火的映衬下,一张脸却还是好看的惊人。她的额上的伤并不严重,早早好了,又擦了白玉珍珠膏,如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一张小脸儿五官精致,皮肤又白又嫩,仿佛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常宁目光看去,却是再也没有移动了。
直到常大?娘有些不耐烦的又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方才回过神来?。而吉祥饶是觉得?自己是个心智成熟之人,也是被常宁这一位少年?直白火热的目光看红了脸。
“你这小子,感情是跑我这儿看美人来?了。”
常大?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下手?也重了几分。
常宁抱头哀嚎,又觉得?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吉祥看到了有些丢脸,一时之间,却是手?慌脚乱的。
他委屈的看着常大?娘开口道:“娘,我是三爷吩咐有正事过来?的。”
这会儿,常宁却是没有半点纠结和犹豫了,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常大?娘看着常宁的目光却带了怀疑,让常宁又是委屈又是哭笑不得?。
“娘,是三爷吩咐我带吉祥去书房里伺候笔墨。”
常宁略有几分忧郁的叹了一口气,揉着头上的伤处,眉头皱成了一团,丝毫不知自己的话对屋里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惊。
吉祥更是直接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
“三爷让吉祥去伺候笔墨?”
常大?娘反问了一句,面上十分的不相信,也将屋里所有人想问的都问了出来?。
“是啊,三爷就是这么说?的。”
常宁说?的十分笃定,虽然方才他刚听到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在幻听。
吉祥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反倒是浮上了一层忧虑,眼里带着几分忐忑看向了常大?娘。
常大?娘见此,安慰的看了一眼吉祥,沉思?了一下,对吉祥又开口道:“既然三爷这般吩咐,吉祥你便去吧,双锦来?烧火。”
“……是。”
这一声,吉祥应得?十分犹豫。
而双锦没有出声,面上却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让她坐在角落里削皮她都不是很愿意,更别提可?能会将衣服弄脏的烧火了。往日里她一般都在丰岚园里玩儿,只?是这几日却是老老实实呆在了厨房里。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前几日她将吉祥的“舅舅”与“舅母”带到了玄玠居,可?是当天晚上,却瞧见吉祥额头受伤回的屋,而那两人也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