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府侍卫不解,惦记后有追兵,等得心焦,但见经验丰富的北境军士都勒马等在河边屏息看着那两人,便请教道:“小弟无知,但三日前咱们来时明明踏过这条河,冰层厚实;现在看也并无变化,怎地如此小心?”
有北境老兵笑道:“没有变化?小老弟你往冰层下看仔细。”
乐孟乐季也听了一耳朵,于是定睛往河下看去——阳光折射在冰层,确是较之前更清亮通透些,隐见冰下暗流涌动。
乌云河是草原常年积雨形成的固定河道,河面之宽能容十匹马并肩奔驰。那老兵有心在这帮首阳纨绔面前显摆经验,继续道:“北境的这大草滩子啊看似总是一个样,实则瞬息万变。惊蛰之后,河冰看似结实,其实早已松动,底下遍布暗缝。每每这个时节,开河人一斧头砸准冰面缝眼,整条大河冰层碎裂,冰块直冲下游,那场面可最带劲!那你想啊,要是咱们一不小心踩裂掉进去,那还不都得嗝屁!”
他说的玄乎,王府侍卫不由缩缩脖子,不敢再多提着急过河。
眼见探路的两人终于走到对岸,回身向这边打手势。
谢承泽放松缰绳从队尾踱过来特意提醒:“殿下,咱们需得两人一组,分批沿着两位兄弟探过的原路过去,万勿拥挤。不过殿下无需担忧,只要不偏离所探路线,牵马走过即可。”
看他的来意,似是想陪同萧彦一起。
这份不知从何而起的亲切感正是萧彦不想助长的。于是罔顾他眼中关切,冷淡点头:“本王知晓,你且归队,不要乱了位置。”
原本只是想告诫他别套近乎,但因太过刻意而语气严厉,话说出口时倒似在责备他畏惧追兵在后而急于抢先渡河。
谢承泽一愣,默默回马退至队尾。
萧彦想解释却没张口,扫了眼旁边的乐孟——平日他遇到这种情形,总会劝和转圜。谁想乐孟连日来愧疚自身失职,此时正紧张注意后方有无追兵动静,并未留意到方才冷场的短暂对话。
正犹豫间,乐季已牵过他的马催促:“殿下,请即刻过河。”
萧彦下马,将缰绳交与他,走上冰面。
冰面湿滑,萧彦有心走快些,脚底却直打滑,只得谨慎慢行。
军士们两人两马一组,依次踏冰过河。
萧彦坐在河边休整,眼里看着军士渡河,悬吊着心默数:还剩二十人,十八,十六……
对面的谢承泽也坐着。他排在最后一个,此时搭着长腿,落日余晖下,正看思巴部小女孩蹒跚着抓枣核的尾巴玩,状甚闲适,仿佛不是逃亡而在郊游。
真是个不省心的!背个孩子也不知道往前先走!萧彦心下暗骂,脸上却不露分毫。
“咻——”
狼镝迅猛破空,毫无征兆,直冲他脑门而来。
一直警惕的乐季暴起,一把将他推开。那冷箭擦边而过,雉鸡箭羽甚至拉疼了萧彦耳朵——随即射穿乐季左肩肩甲。
乐孟闷哼一声,顾不得喊疼,吼道:“殿下上马!”
隔着乌云河,来路的地平线上已看得见有辛部的追兵,虽不算铺天盖地,却少说是他们的三倍之众。
萧彦仓促起身。人马急整,一时竟寻不见谢承泽的身影。
犬戎骑兵擅于奔袭骑射,更多的箭矢嗖嗖飞来。
萧彦被仅有的一面护盾挡住,匆匆往对岸看时,终于看到了谢承泽。
危急关头,众人不再讲究分批,同时踏上冰面。他仍是走在末尾,一手将小孩护在胸前,一手挥动长剑,镇定打落近身的箭矢。
萧彦推开护盾,匆匆唤他:“谢承泽!”
河岸太宽,军马嘶鸣,流矢纷纷砸在冰面,各种杂音掩盖了他的呼喊。
乐季提醒他:“殿下,您金尊玉贵,此行目的就是为救你。若在此时徘徊耽搁、以身试险,大伙这一趟岂不是白跑?”
萧彦勉强恢复从前冷静,略一思索,利落上马:“列队!凌河军士放箭还击,王府侍卫接应冰上的人上岸!”
因是轻装突入,所带兵器皆是短弩,无法达到长弓的射程,但总不能任人欺凌无所作为。
有辛部显然也知道此时冰面不宜疾行硬闯,但哥亥天青追急了眼,领头踏上冰面。
弯刀平放在马侧,恰是步兵脖颈的高度,直直向走在最后的人削去。
这是骑兵的杀招:若一击得手,便能拿到敌人的头颅;若平削不中,则顺势回砍。没有马的人即便能躲开刀锋,却会因为速度太慢拉不开距离而被第二刀砍中。
瞬时,萧彦心脏停了一拍——
谢承泽早有防备,时刻盯着冰上倒影观察后方。此时并不躲闪,收剑回鞘,单手撑鞍,飞身上马,回缰,再次拔剑应敌——
金属摩擦声刺耳,锋刃猛然相撞。
两马在光滑冰面上交错而过。
刀锋闪过脸前三寸。孩子在谢承泽怀中先是吓呆,随后哇哇大哭。
哥亥打量她,手中再次挥来的刀半路收回:“草原的孩子?怎么在汉人马上?”
孩子只顾哭。谢承泽略通胡语,出剑同时回敬他:“是被你们戎狄丢弃的孩子!”
哥亥冷笑,丢下这边,径自奔向其他尚在冰面行走的魏国军士。
谢承泽纵马追上,横剑拦在前面,不留情面地嘲笑:“劝你回头看看,你的人都没跟上,大台吉还真是一马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