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亥天青恼恨回头,果然有辛部的人都已放慢速度。自幼长在这片草原的人都深知四季的规律:晚春之后不可骑马踏足河冰。
有辛部的骑兵掩饰不住疲态。哥亥天青明白,他们眼中没有能打赢汉人的指望,只有对自己这个首领的失望。他恨铁不成钢,咆哮:“上前!如果让这汉人皇子逃回去,全部族都得死!”
受他的狠戾召唤,五六人先打头,随即其他人跟着踏上冰面。
岸上的魏军见状,大声催促冰面上的同伴。
所有人都上马,微微震荡的冰面重新开始生死追逐。
双方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人马,但有辛部的马仍是更快一筹。他们人数三倍于己,待过得河来……
不等萧彦发令,乐季拖着受伤手臂,猛然一鞭抽在他马后:“殿下先走!有我们殿后。”
白马顿时发足狂奔出数箭之地。
萧彦好不容易勒马回看时,有辛部的人却并未趁势追来。
他们惊恐地掉转马头,在远远传来的轰隆闷响中,叫喊着“塔克拉、塔克拉”,纷纷奔回离自己最近的对岸。
本已抽刀摆好架势的乐孟纳闷:“什么是‘塔克拉’?这些犬戎怕打雷?怕被雷劈着?”
话音未落,那雷声已由远及近,竟像是从地底传来。
旁边的凌河兵告诉他:“胡语里塔克拉是地下的神!”
又是轰隆一声。乐孟随即清醒,跳下马撒腿往冰面上跑去:“——谢小将军!快上岸!”
谢承泽还在与哥亥天青对峙。
乐孟边跑边大喊:“河面裂冰了!”
哥亥发觉族人回撤,气急败坏地举刀指向对面:“为什么往回走!趁现在还来得及,立刻冲过去杀了汉人皇子!”
有辛部的人只是敬畏地站在河边。
开始是个别人极小的声音:“从小就听大巫说过,第一场南风过后就不能骑马踩河冰,不然会惹怒塔克拉。”
“本来说抓了汉人皇子能换来粮食,可到现在也没见到粮车的影子。如果杀了他,汉人一定上门报复——从一开始,到底为什么招惹汉人?我们根本不是汉人的对手。”
“当时我阿妈快要饿死,我一听有粮食就跟着他去了,可是等了那么久,只分到半袋稻谷一袋青稞!我阿妈到死都没能吃饱……”
“大巫不同意我们去抢凌河,说会招来魔鬼。后来我们打进凌河回到族里,我还在他面前炫耀。可是打完凌河,战利品都给了其他部落作为酬劳,我们还是挨饿!哎,后悔没听大巫的话……”
有人说出了更大胆的话:“如果不是他杀光了自己的兄弟,是老台吉唯一的儿子,大巫不会同意他做台吉。”
“只怕□□生出的不是儿子,是木哈克……”
哥亥天青听不清族人的议论,只看得清他们念叨“木哈克”的口型,满腔悲愤遍布周身。
哪怕他丁点战利品都没私下多留,哪怕他联络各部反击汉人让四大部族扬眉吐气,但只要他有任何一点失误,这些族人还是会这么议论他:木哈克,意思是隐藏的魔鬼。
谢承泽听不懂复杂的胡语,但那小女孩却懂,憋住眼泪瞪着哥亥,神情更加惊恐。
忽然,哥亥天青发泄似的挥刀向她砍来。
谢承泽引缰急闪,却一个趔趄,猝不及防往下坠去——马的后蹄落点处,一道裂缝已然显现。
哥亥天青血红着眼睛,上前补刀。
谢承泽落马,怕剑锋伤及怀中小孩,仓促间松手丢剑。
而弯刀锋刃直冲他后心——
乐孟奔到半途,见状及时甩出手中佩刀——平平飞去,锵地一声,震退哥亥攻势。
冰缝眼见越裂越大。
哥亥天青所骑的黑色骏马终于不听主人号令,本能地掉头往来路上岸逃生。哥亥勒马不住,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不能单枪匹马闯到对岸,只有恼恨作呸,沿路垂下弯刀,恨恨地划割已经断裂的冰面:“去见塔克拉吧,该死的魏国人!”
谢承泽也不耽搁,眼见自己的马只剩两只前蹄搭在冰面,料想无法搭救,只好迅速地拍拍它的头以示告别,抱着小孩往岸上跑。
刚跑出两步,落脚时咔嚓一声——冰面的裂缝聚集延伸,再承受不住重量。
哗啦一声,刚化冰的河水浸透全身。谢承泽倒抽口气,怀里的孩子只尖叫了一下便冻晕过去。
乐孟只差几步:“谢小将军!爬上来!”
谢承泽眼疾手快,下落时捡到乐孟的佩刀,反手利索地割断将孩子绑在身上的布绳,将孩子提上冰面,推向乐孟:“接着!”
乐孟眼见上游已有河水流动,脚下冰层脆弱,只得匍匐靠近:“谢小将军,手伸过来!”
冰层咔吱作响,谢承泽冷静道:“勿再靠近,两个人太重,先把孩子带走!”
乐孟急眼:“那你怎么办!”
谢承泽笑笑:“我自己能行——若是不行,就请殿下回去替我立块碑……”
乐孟想说哪有年纪轻轻就总惦记着立碑的,就见咫尺间那块冰瞬间断开,深黑色的河水眨眼间带走了谢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