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诉状被掷于案上,轻飘飘的无声无息。
萧彦手指敲敲状纸一角,冷冷道:“这是今日本王过处,有孤老弱女拼死跪在本王马前,呈上的诉状。徐大人,借你一观?”
虽然不看也知是何内容,但徐长青不敢不看,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忙解释道:“这状子上所述的何联三霸占民田、逼死良民之事,下官已然下令审过,有公堂文书可供殿下查阅。那张家爷孙虽是可怜,但却无明证能证明他们所告之事,卑职也爱莫能助……”
“莫能助?”萧彦从案后座椅起身,负手站到他面前:“你是宣州的父母官,你查证过此案情况吗?”
徐长青额头开始冒汗,偷眼窥见恭王面色冷峻,再一联想听到的恭王在管道驿站遇刺的消息,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此番要触霉头,连忙解释:“卑职查证过,张阿四确实在赌场赌输,典当了田地、随后愤懑自裁,剩个老父无人赡养,孙女便只能卖身为娼。虽是可怜,也确是自作自受……”
萧彦没耐心听下去:“本王只问你,你可有提审何联三?”
徐长青心虚地嗫嚅:“这,不够可靠证据,如何能随便提审?”
话音刚落,便见恭王神色一凛、眼锋如刀:“诉状血书不够,百姓拼死拦你的车驾也不够?!你好歹曾是个读书人,现在却能当着本王的面妄昧良心说出这话?南境官场便是如此风气?!”
徐长青自觉有愧,他虽也官至从三品,原不必跪皇子,此时仍是屈膝跪下:“卑职自知对百姓有愧,只是,那何联三是戴家宅邸总管……”
“呯!”几案被大力一拍,杯盏震荡。
萧彦刻意做足怒火,冷笑:“戴家?!果然在西南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区区私宅管家,不过一介白衣,能为难官府朝廷不成?!此番本王倒要看看,戴家敢不敢违抗官令保他!”
原本听说恭王远离朝务,连平定北境草原的封赏也推辞不受,可见不争功劳,应是无意与戴氏树敌;因此此次他来巡察,不知是何态度,西南一众官员都在观望。但现在见他这幅对戴氏咬牙切齿的模样,徐长青不由心下猜测:看来这位在驿站遇刺果然是与戴家有关,不然既是一贯淡泊,何至于恨得牙根痒痒。
——单就巡察一事,戴氏不至于下此致命狠手;如此明目张胆,唯一的解释就是事关大魏权力顶峰的争斗——储位争夺。
若由首阳世家们来看驿站袭击一事,大多会觉得事有蹊跷、不会轻易乱猜;但南境官员不比京官消息灵通、跟得上变化,谁说的准当下的皇帝是不是看似无恙、实则已经龙体不支了呢?他们很自然地揣测为戴氏急着稳固礼王地位、除去别的皇子。
想到此处,徐长青便更加谨慎。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看不清形势之前,他才不会贸然站队,只得哪一边都不得罪,将这烫手山芋扔给恭王:“卑职无能,全凭二殿下做主。”
萧彦要的便是他这句话,扶他起身,重新露出体察下情的笑容:“本王亦知你难处,岂有谁不想做个为人爱戴的父母官的?本王此番既是奉圣命而来,你只消尽本分即可。”
此话说得实在,且表明不会追究之前责任。
徐长青心下一松,连连点头施礼:“多谢殿□□恤,卑职愧悔难当。”
待他走后,乐孟颇为不忿:“戴家固然可恶,但这姓徐的身为父母官却无视百姓疾苦,就这么轻放他,未免太便宜了!”
林文举见萧彦不语,便代为开口解释:“南境向来是大魏富庶之地,戴氏虽惯来插手诸多产业,但对大多数寻常百姓的基本生计威胁并未大到怨声载道的地步,因此官员们得过且过,这也是朝廷不急于整理此事的原因之一。如今殿下奉旨南巡,南境大小诸多官员都睁大眼睛观望殿下是何态度。这徐长青身为郡守,他的态度便是南境官场的态度,若王爷刚入南境地头便治他玩忽职守之罪,往后在南境便将有无数绊子等着。再者,西南官场风气至此,确与戴氏有脱不开的干系。眼下咱们目标是扳倒戴氏,因此只得暂对其余人既往不咎。”
说话间,顾行远恰在一旁,默默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分析的不错。萧彦吩咐:“今日早间戴宏达亲自上门来递的拜帖,晚间你随本王赴宴。”
“我?!”林文举迟疑:“……合适吗?”
萧彦知他顾虑出身,并不点破,反问:“如何不合适?莫不是你上次的病还没好?”
林文举想起自己在驿站中的丑态,白脸直红到耳根:“已然好了,以后决不再犯。”
萧彦见他心虚羞愧的样子,倒觉好笑:“医者都没发话,你怎么就如此笃定?”
顾行远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林文举已坚决道:“决不再犯误事,王爷请放心。”
见顾行远低了头,萧彦没再追问。
***
从外看来,除了占地略多,戴家府邸与首阳城中世家并无两样,半新不旧的高墙,历经风雨的宅匾。
萧彦好整以暇地扶了乐孟的手,慢慢下车。
戴府正门大开,戴氏族长戴宏达一身朱红官袍,领着几个有官职的子侄垂手候在两边,阵仗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