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离口中的亚父是个修道之人。
着鹤纹道士青袍,一头如雪银丝,身量颀长,容貌英俊。
阙离见怪不怪,这人十年前就是这模样,除了一夜之间青丝化白发,眼底的光黯下来,也无甚差别。
小皇帝是最没有同情心的人,他道:“今宵是先皇贵妃的忌日,我知你睡不着。”
“这不,特邀你来赏月。”阙离似笑非笑,抬袖举杯后一饮而尽。
“君上!那也是长公主的母亲。”亚父裴玄隔空击碎了那只茶盏,又懊悔和小儿计较,遂扯开话题道:“我听冯吉说,你欲抢亲。”
“冯吉拦不住孤,就让你来相劝吗?”阙离扬了扬手,看着化为齑粉的茶盏从手中流逝,缓缓抬眸道:“亚父你知道的,孤不可能把她让给别人。”
裴玄不经意皱了皱眉,又听少年淡薄道:“孤费了那样大的力气,牺牲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求来的成全,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可她不爱你啊。”裴玄眸中隐有痛色,似想到了逝去的故人。
“是,先皇贵妃爱你,却还不是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命运。”
阙离把眸光落在男子固定银发的陈旧木簪上,讥讽道:“亚父,睹物思人有何用?孤所爱者,遍寻八荒,颠了皇权,也要把她留下来。”
裴玄一时无话,小皇帝疯了,病入膏肓,他不是早知道了吗?阙氏皇族从上至下,所有男丁都未能幸免的诅咒,到了阙离,更是愈演愈烈。
他长长叹气:“君上,让她如愿嫁给倾慕之人,不好吗?”
“不好。”少年笑容顽劣,把手揣进广袖里,漂漂亮亮道:“她是我的。”
慕卿卿,他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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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晨钟敲响的时候,帝王的旨意也如期传到了摄政王府。
冯吉到时,谢小将军着一身梨花白,正于庭院中练剑,周身尤可见边关的冷峭和孤寒。
或许人天生就有自己的宿命。谢月沉也原以为是要镇守边疆,哪知旨意南辕北辙。
鎏金的圣旨上,赐婚二字格外灼目,年轻的帝王以退为进,御笔之下,令摄政王世子与丞相之女三日后完婚,不得延误。
这无疑是促进两股势力的联盟,保皇党都觉得小皇帝更疯了,在背地里骂骂咧咧,可事实证明,没有人比阙离更清明,他整个人都如琉璃透彻。
从金钗伊始,既知晓了谢月沉的心思,少年便狠狠拿捏着这情感上的弱点,欲擒故纵,逼他抗旨,逼他心甘情愿让出慕卿卿,而后归他。
阙离太懂得人心了,一如他笃定谢月沉这样的人物,是绝不肯将就的。
他果然没让少年失望,抗了旨。
冯吉回禀时,阙离正把玩着系在腕间的红绳,红绳破旧,洗得发白,还歪歪扭扭的丑死了,是帝王全身上下最磕碜的东西。
但这件东西,是他成为天子之前,就戴着的。
“冯吉...逢吉,逢凶化吉。”
阙离这样念道,他想起皇姐阙宁把这个內侍带到他身边的时候,曾问他改什么名字好,他说冯吉。
愿你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之中,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只是这寓意,独他自己懂罢了。
少年不动声色将红绳拢进袖中,听着冯吉徐徐道来:“君上,谢小将军抗了旨,狠狠给了丞相府一个耳光,这盟友的小船还稳不稳固老奴不知晓,唯一探听到的是,慕姑娘不哭也不闹,与从前相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当然不会哭闹。”阙离唇边漾起了笑意,带着点少年人的骄傲:“因为她呀,一直想要嫁给我。”
他说“我”,冯吉怔了怔,想起从前种种,那慕姑娘倒是待阙离真心,甚至为他挡下大殿中刺杀的暗箭,可即便如此,成为天子后,阙离也未曾对慕卿卿用过我。
独独是那个人,许是她气场大过强盛,又许是那时为了维系虚假的姐弟情,在长公主面前,少年帝王也总是乖乖巧巧的称“我”,叫人轻易就卸下心防,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自古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阙氏一族。冯吉也曾是长公主从先皇手下救出的将死之人,恩同再造,她却将他许给了当时一无所有,备受冷眼的阙离。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无母族依凭的皇子时,是阙宁踹开了冷宫年久失修的木门,在阳春三月的时节,对那个感染风寒,病的迷迷糊糊的孩子伸出了手。
她说:“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
那些年岁已经很久远了,阙离有时候会想,如果皇姐知道有今日之苦,还会不会救他。
少年转念又笑了笑,那可由不得她,他当时韬光隐晦,步步如棋,那个明亮如骄阳的女孩子,也不过是他棋局上关键的一步,苦肉计罢了,皆在阙离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