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追问?:“不是?说没有给月例钱么,姆妈,我?们哪来的钱买药?”
成姆妈一时?支吾,戚映竹冰啄一般的明亮杏眼望着她,半晌她落寞一笑:“……我?懂了。”
戚映竹便不肯再在医馆住,坚持要回山上?。成姆妈心疼她,却拗不过突然强硬起来的戚映竹,只好说服女郎,雇了一个轿子?将她们送回山上?去?。
回到?家中,戚映竹也不消停。她拖着病体,便要清点家中她带来的些许器具、字画。戚映竹披衣歪在榻上?,一边捂着帕子?咳嗽,一边要开箱子?清点。
成姆妈说了几次不管用,只好配合着女郎来。戚映竹失神地盯着姆妈翻出来的那些字画,她侧过脸,一边咳嗽,一边恹恹道:“这些字画,都是?我?往日好的时?候,临摹大家写的。闺中自娱自乐,自己解闷玩儿,不值什么。但虽是?临摹,总有些人家想要吧……姆妈你把这些卖了,能?换些钱。”
成姆妈恨道:“侯府一副字画都不让你带出来……”
戚映竹浅笑:“让我?带的。是?我?不要。”
她低头,轻声:“都不是?我?的东西,我?什么也不要。”
看她这样虚弱,精神委顿,成姆妈看得难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整理字画。戚映竹咳嗽着说了很多话,帮成姆妈记住这些字画是?临摹的哪位大家。她说得疲累,几句话就出了一背冷汗。
戚映竹靠着榻僵坐,周身绵软无力,眼前发黑。她缓了一会儿,没有告诉姆妈自己的不适,而?是?道:“姆妈你把这些卖了,若是?时?雨还来找我?,你就把这些医药费还了他吧。若是?不来,就把钱财放到?屋顶的那个木匣子?里,他会去?翻的。”
姆妈听她这话听得心惊,问?:“女郎你不亲自给么?”
她小心翼翼:“你们……吵架了?”
戚映竹低头,“嗯”了一声。
成姆妈纠结,张口欲言,又将嘴闭住。按照常理,她本应劝吵架的小孩子?和好。但是?,眼前的情况……又是?成姆妈一直想看到?的。女郎只有摆脱了那个少年的影响,才能?过得好啊。
成姆妈道:“他不来了,也好、也好。”
戚映竹自然知道姆妈的心思,她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致。时?入夏日,远处山影青葱,近处仓木佳花,而?戚映竹再一次想到?时?雨手举银针、无措地立在她面前。
戚映竹目中便又噙了泪,捂住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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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妈担惊受怕,但在她的日夜照料下,戚映竹身子?虽说没好起来,却也没变得更糟。成姆妈觉得这不是?办法,便又下山去?找药铺。成姆妈没拿到?药材,戚映竹劝她算了。
成姆妈咬牙:“老?奴已?经?把女郎的字画留给当铺了……等那边给了钱,大不了咱们自己买药吃,还怕一个药铺不成?”
成姆妈低头,缝制自己手中的活。
戚映竹这几日病得连笔都拿不起,她被成姆妈扶着在屋门口坐着晒太阳。戚映竹靠着墙,盯着姆妈的针线活,忽然问?:“姆妈,你在缝什么?”
成姆妈习惯道:“给你缝衣裳啊。”
戚映竹提醒:“你缝制的是?一个男子?抹额。”
成姆妈僵了一下:“是?么?我?都没注意……不过女郎你也能?戴,我?走?神了,等我?稍微改一下针脚……”
戚映竹轻声:“姆妈,你其?实在悄悄接裁缝铺的活计吧?”
成姆妈立时?:“女郎,你想多了!老?奴平日连你的衣裳都做不过来,怎么会接外面那些活儿?”
她劝戚映竹:“女郎,你便是?心思太细了,才总是?生病。你当放宽心,好好养病,不要总想这些。”
戚映竹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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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了一日,到?了夜里,戚映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好了一些。她唤姆妈,没有人回应。戚映竹走?出寝舍,立在夜风中,听到?灶房传来的沸水汩汩声。
戚映竹迟疑了一下,走?入灶房,见小炉上?正煮的粥沸腾不觉,滚滚热水快要将火浇灭,却还不见姆妈来。这粥自然是?熬给姆妈自己的……戚映竹身子?弱,这几日,她更是?晚膳都不如何吃,哪里会喝粥?
戚映竹心中一动,她上?前,手法生疏地将粥端下来,体贴地倒好,端着粥碗去?寻姆妈。院中总共这般大,姆妈不在寝舍,隔壁的厢房却有灯火,姆妈自然待在那里。
房门虚掩,戚映竹本要敲门,却因一时?头晕而?脚步趔趄,额头将门直接撞了开。戚映竹正尴尬时?,抬眸,见成姆妈慌张地把一页纸藏在身后,成姆妈抬起的眼睛通红。
姆妈强笑:“女郎,你怎么起来了?快快放下。”
戚映竹:“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姆妈把纸往枕下藏起,来扶戚映竹,她含糊地打马虎眼,扶着戚映竹坐下:“是?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都是?乡下人粗鄙的话,污了女郎的眼就不好了……”
戚映竹轻声重复:“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成姆妈拗不过她,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将藏起的信纸拿给戚映竹。成姆妈是?个文化?水平和时?雨不堪上?下的白丁,她家人也差不多。这写来的信,便错字连篇,语句不通,还经?常写着写着,用画小人小花替代……而?到?最后,干脆用圆圈替代了。
成姆妈却指着几个圆圈,喜滋滋道:“这是?我?那刚开始认字的小孙儿给我?写的……我?可要我?家小孙儿好好读书,日后当大官挣大钱,光宗耀祖,别学他老?子?爷老?子?娘一样混日子?。”
这信是?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写来的。戚映竹半猜半蒙,将信读了个通顺。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在宣平侯做着小厮嬷嬷的活计,整个一家人都在宣平侯府当值。在信中,夫妻二人诉说了对姆妈的想念,说了家中的情况,抱怨着问?姆妈什么时?候能?够回京城,一家人团聚。
那小媳妇在信里抱怨得很直白:“要不是?那个病秧子?拖累……”
成姆妈在旁赶紧解释:“就是?乡下人粗俗,女郎你别听我?儿媳说的……”
戚映竹微微笑,道:“姆妈,放心,不碍事的,我?不会记心里的。”
成姆妈见她神色还好,便微微放宽心。成姆妈笑着道:“她懂什么!根本不知道女郎你的福气!只要唐二郎回来,老?婆子?就能?跟着你享福……什么时?候回京城不是?回京城呢?”
成姆妈有了信心:“等到?明天,老?婆子?再去?烦那个药铺,他们肯定得给药!”
戚映竹点头说是?,再与姆妈说了几句话,嘱咐姆妈将粥喝了,戚映竹才回去?寝舍。
姆妈让戚映竹早些睡,戚映竹却坐在桌案前,看着一桌的笔墨纸砚出神。她神色冷淡,心中凉透,只觉得这人生,百般不如意,百般不顺自己的意。
人生竟寄托在一个“唐二郎”身上?,指望他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京城的人看着她的笑话,她竟然要重新攀上?富贵,借此让他们不敢小瞧她。
她是?想过冷清清的寂寞生活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好像只有她一人想过,旁人不给她清静。
她病歪歪的身子?骨,姆妈家人的期盼,时?雨手中的三根银针……戚映竹眼中蓄了泪,滚滚落下腮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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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去?找戚映竹的路上?,时?雨一直在踟蹰。
他已?然和戚映竹翻脸,已?然没有回头的机会。他解释不清楚他举起银针的行为,他给自己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并且这条路,时?雨是?知道这对自己有利。
他还是?应该杀她的。
可他这些天,为什么一直下定不了去?找她的决心?让他产生挣扎的情感,是?他需要及时?斩断的。可他为什么还在挣扎?
——要狠下心!要狠下心!杀手怎能?有心!没有心才不会败,有心就会输……这样的道理从小被教,已?经?深入灵魂,有什么值得挣扎的!
时?雨发着抖,立在戚映竹寝舍的窗子?前。屋中静悄悄的,灯火已?灭,想来戚映竹已?经?睡了。
寂静夜中花香四溢,黑衣少年手指颤抖得厉害,伸手推开那扇窗。这个动作让他彷徨惧怕,可是?却比不上?他眼睛所见的——
一条长绫,绑在横梁上?。戚映竹踩着桌子?上?去?,悬在长绫下,青色裙裾单薄。她闭上?眼,垂下手脚,任由窒息的感觉凌迟向自己。
如此,便可得以?解决。
突而?,那卡着脖颈的窒息感消失。一声极轻的“砰”声,悬在房梁上?的长绫软趴趴地飘落开,时?雨长身掠入,抱住戚映竹,将她搂抱到?怀中,抱着她落了地。
她一点儿气息没有,面容惨淡,如尸体一般冰冷僵硬。
时?雨手指僵硬着,在她喉口轻击了几下,又捏住她的人中。他惶惶地看着她,低头为她渡气。冰冷而?柔软的唇相贴,时?雨心神空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大脑一直是?空的。
戚映竹终于咳嗽着睁开了眼,模糊地看到?少年的面容。她的目光渐渐定住,看到?时?雨的脸。他脸色苍白无比,好像悬梁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时?雨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少年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无助空寂。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和绝望:“你太讨厌了!
“我?不要了,我?不动手了……你别这样!我?不接这生意了……我?愿意赔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