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姆妈年纪大了,前一夜和女郎哭了一顿,女郎走后,她因思?念家人?与忧心女郎的身体和前程,一夜半睡半醒。如此混混沌沌,待成姆妈醒来,发现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成姆妈却并不急。山中岁月悠缓,女郎夜里醒的次数多,次日真正醒来的便晚。即使日头高?照,成姆妈也自觉有时间烧火做饭、为女郎煎药。
成姆妈推开门,被院中所见惊住:
炊烟袅袅,饭食已香。鸟叫声从花树间传来,铺了一地?的落花旁,石桌石凳全部派上用场。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三素一荤一汤,用竹笼罩着?,防止过凉。
成姆妈以为还?在睡着?的戚映竹难得地?走出了她的寝舍,坐在了院中石桌旁。女郎嫣红色的裙裾铺地?,薄透白罗衫,纤腰窄袖,臂间的烟青色披帛垂委至地?。
香腮玉雪,目盼神飞,秋水之秀,实?在是“我见犹怜”。
这竟是成姆妈几乎很少见到的戚映竹妆容明艳些的样子,和平时的素寡清雅格外不同。
成姆妈:女郎何以特意梳妆?
待成姆妈看到坐在戚映竹旁边的那玄衣少年,她便懂了。
桌上摆着?朱砂丹红,时雨乖乖地?坐在戚映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戚映竹调那丹朱。待戚映竹调好了,她用一支笔点过“守宫砂”,时雨挽起袖子,露出肤色微白的小?臂。
时雨跃跃欲试:“快点快点。”
戚映竹还?在犹豫:“时雨,你真的要这样么?这不能反悔的。世间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
时雨并不太理解男女之间的区别,他道:“你有的,我也要有!”
戚映竹快速看了他小?臂一眼,心间便有砰然触动,不敢多看。因常年习武,时雨的手臂线条流水一般流畅,肌肉紧紧地?贴着?骨头,浅薄一层,充满着?力度。
戚映竹此前唯一见过的男子手臂,是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戚星垂的。戚星垂那纨绔侯府小?公子,小?白脸的皮相,小?白脸的体质,和时雨这紧实?有力的肌肉全然不同。
戚映竹红着?脸,将守宫砂点到时雨手臂上。二人?皆屏气,看着?他腕上的红点。日光熠熠,那红点鲜亮嫣红,宛如赤志,真的不曾消散。
戚映竹心想:原来他没哄她,他真的是童子身。
时雨就如能听懂她的心声一般,说道:“我当然是童子身啊,习武就是童子身开始才效果最好。”
戚映竹脸红,说:“……我又没说什么。”
她不懂他们练武人?怎么回事,心里乱猜他既是童子身,是否现在也不能破戒。但是时雨之前又总是追着?她,口无遮拦地?说要、要……戚映竹想得稀里糊涂,冰凉的手腕忽然被时雨拽过去。
时雨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你手这么凉啊。”
不等戚映竹解释,时雨已然自在的:“以后和我多牵手就好啦。”
戚映竹见他动作,口上忙说“不可”,时雨已经?将她袖子挽起。于?是,少女纤白手臂露出,其间鲜红“守宫砂”,与时雨凑来的手臂一左一右,全然一对。
时雨终于?满意了,他仰头,眼中光华明亮:“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戚映竹嗔他一眼,从他怀里拿走自己的手,说:“你不要掀我衣服……这不成体统,会让人?笑话。”
时雨莫名:“哪来的人?儿?”
他回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立在自己厢房前的成姆妈,眼神如同看不到人?一般移开,时雨更喜欢跟戚映竹说话。他蹲在她裙边托腮,问:“你这就开始教?我了么?”
戚映竹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扭头,看到成姆妈的脸色,心里一惊,进而心虚。时雨不喜欢她的姆妈,视同她的姆妈如同无物。成姆妈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了,时雨竟然一点都不提醒戚映竹……戚映竹讷讷道:“姆妈,你睡起来了啊。”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不喜欢自己和时雨在一起,她心里虽然有了主意,却也不想姆妈生?气。戚映竹便带点儿讨好的:“竹笼下有饭菜,是时雨做的。”
戚映竹红着?腮:“他、他烹饪……很厉害。”
成姆妈看女郎那躲闪的眼神,再看向?时雨,时雨没什么表情,眼神幽黑,看着?就分?外不热情。但是戚映竹看他一眼,时雨便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假笑,道:“对,我早上就来找央央玩儿。央央饿了,我就给央央做饭了。”
戚映竹听他这么说,想到他昨夜在自己寝舍睡了一晚,更觉心虚。但是时雨这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姆妈相信了。
成姆妈心里一叹,用复杂的眼神看看两个少年。她心里知道在自己出现前,女郎面对时雨时,已经?快被时雨逗笑了……但是自己一出来,女郎便又不笑了。
这个小?子……真是她家女郎的孽缘。
成姆妈去灶房看了眼,见什么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戚映竹每天要喝的药,时雨都熬了。成姆妈一时间没找到挑剔的地?方,只好回到院中。她见戚映竹低着?头在收拾桌上的守宫砂物件,时雨闲然无比地?占了她旁边的石凳。他托着?腮,快趴在了石桌上,就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盯着?自己。
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
成姆妈连忙叫戚映竹去看时雨的眼神:“女郎,你看他!”
戚映竹扭头,时雨什么都没变,只是仰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戚映竹与时雨对视一眼,不知是如何看的,她竟然问:“时雨,你是觉得热了么?姆妈,我们家有没有斗笠给时雨挡太阳啊。”
成姆妈:“……”
——女郎确实?眼瞎,看不出时雨的危险。
成姆妈没好气地?入座,拿起碗筷:“没有斗笠!”
她耳边听到时雨笑嘻嘻地?跟戚映竹说话:“你身边凉凉的,我跟你坐得近一点儿,我就不热啦。”
成姆妈一阵咳嗽,戚映竹踟蹰一下,没敢让时雨当着?姆妈的面离自己太近。时雨便抬眼,看成姆妈一眼,再次觉得这人?碍眼。时雨盯着?成姆妈动着?心思?的时候,成姆妈夹起饭菜,就着?馒头吃一口,她一愣,抬头看了时雨一眼。
……这般好厨艺,女郎若是跟着?他,起码不会饿死。
呸呸呸!女郎绝不会落到得跟着?他的地?步!
成姆妈真是想不通,只是过了一晚上,昨日提起时雨时还?目中噙泪的女郎,怎么就重新和时雨好起来了。成姆妈抬头打量戚映竹,坐得这么近,她突然觉得奇怪,觉得女郎今日的妆容,未免太浓了些。
……就算女郎是见到时雨而高?兴,特意梳妆,但是女郎本就比寻常女郎要白很多,她今日涂了这么重的胭脂与粉,何必如此?
等等,女郎的脖颈,怎么有一圈隐约的红……
成姆妈待要细看,时雨忽然站了起来,挡住了成姆妈的目光。时雨对成姆妈说:“要不要再添碗饭?”
成姆妈愕然:“……你问的人?是我?”
时雨乖巧道:“是呀,我照顾老年人?嘛。”
他和成姆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吸引走了姆妈的注意力。坐在后面的戚映竹松口气,摸一摸自己的脖颈。她眼睛落在少年的腰背上,目光再向?下,盯着?他的腿。
他的腿笔直修长,巍然无比。他黑靴紧收武裤,束得很近,衣襟相托的线条,实?在好看。
戚映竹看得出神片刻,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干什么后,连忙移开目光,面容已经?因此而红透了。
她皮肤太白,昨日悬梁时勒出了红痕,今天早上看到时十?足吓人?。戚映竹不想姆妈担心自己,便用粉末胭脂掩饰。
时雨盯着?她梳妆盯了一早上,见她一直在抹脖颈的地?方,自然也心里有数。时雨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伪装:“是觉得难看么?虽然是有点吓人?,但是我不嫌弃啊。”
戚映竹温柔对他解释:“不是怕难看,是怕伤了旁人?的心。姆妈一心待我,放下家中亲人?跟着?我。若是见我悬梁……对她是何其大的打击。因为用了心,心却被人?放弃,这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若是她人?没了,姆妈伤心一段日子,就可以跟她的家人?团聚;但如今戚映竹还?活着?,上吊的痕迹却消不去,才最触目惊心。
戚映竹势必要掩饰。
时雨似懂非懂。
他未必真的理解了她说的那种感情,但他记住了戚映竹说的话——不想姆妈看到戚映竹脖颈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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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姆妈看着?,时雨顶多能和戚映竹在院中坐一坐,戚映竹不敢叫时雨和自己进寝舍去。而戚映竹体弱,她在庭院中坐一会儿便受不了,只能回屋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