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卿瞥了眼门口,槅门虚掩,只留有一道缝隙。
这显得殿内更加空旷和宁静,也更阴沉。
涟卿没回应玄衣小仙的问句,而是语气平静地纠正:“夜淮,按辈分,你该叫本神君世父。”
他轻扣讲台,熄灭的烛光跳动起来,霎时四下灯火通明。
夜淮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小世父。”
涟卿就当没看见对方眼里的不屑,摊开手,缓声道:“还我。”
他活了上千年,早些年的浮躁脾性被磨灭的一干二净,如今心态非常平和,完全不会因为小辈的一点失礼而轻易动怒。
夜淮并没有把东西还给涟卿:“不急。”
他继续把玩手里的饰物,眼睛却直直看着涟卿:“小世父难道就不好奇,它怎么会在我手里?”
这枚雀翎饰物是涟卿常佩在腰间的首饰,而他本人颇为丢三落四,这种东西被随便落在哪个角落,也不是不可能。
估计是夜淮恰好在哪里碰到,捡的。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拾起书卷:“捡的吧。好了,东西拿来,本神君要走了。”
夜淮把雀翎丢过来,涟卿接住,信手佩在腰间。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人牵住胳膊。
涟卿微微侧头:“还有事吗?”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搭在门环上,用力一推。
门彻底闭拢了。
夜淮的声音靠得很近:“小世父,那不是我捡的。”
他没有收回手,依旧撑着门环,涟卿像是被他从身后圈在怀里。
夜淮的呼吸喷在他耳边:“你前天离开偏殿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掉了东西么?”
前天?
偏殿……
被刻意遗忘的某些画面再一次浮现到涟卿眼前。
涟卿住的地方叫含璋府,除常他常驻的主殿外有四个偏殿,都空着无人居住。
前不久,赤鸣真君忽然寻上门来,热切的寒暄之后言语变得吞吞吐吐,求他帮自己管教一番小辈。
早些年涟卿还不似如今这般喜静,初来乍到,觉得什么都新鲜,是个东游西逛的性子,而这位真君,正是他四处游玩打闹之时结下的忘年交,为人脱略不羁。
其实也就是不靠谱。
彼时,这位不靠谱的真君诚恳而又卑微地求他,说自己因故闭关,可怜家中小辈无人照顾,能不能在他这边暂住几日。
“是我捡来的孩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就是脾气不太好,喜欢惹事,可能还需神君替我管教一二,千万别由着他来。”
涟卿闲来无事,又听对方描述,以为是个半大不大的小童,想也不甚麻烦,惹事了捆住吓唬吓唬,便允诺下来。
于是一声令下,四个偏殿里挑了个位置最好的景怡轩,由几位仙僮拾掇了一番。
他所以为的“小童”便在翌日搬了进来。
结果对方不但不是小童,而且比想象中还能惹事。
他来第一天,景怡轩的仙僮哭着和涟卿告状。
他来第二天,九重天的女仙往来徘徊在府外。
他来第三天,含璋府沉寂数百年的金钟响彻云霄。
于是涟卿就去偏殿找人谈话。
一推门,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涟卿微微皱眉,往里面走,踢开躺在地上无人打理的酒壶。
有几壶喝得半残,滚开的时候又往地上撒了许多,酒味更加馥郁。
涟卿慢慢走着,绕到屏风背后停步,沉声道:“含璋府禁酒。”
睡在地上的青年脸埋在羊毛毯里,毫无反应。
涟卿想了想,抬起一旁不知做何用的水盆,手腕一倾。
一整盆水噼里啪啦浇下去。
青年终于动了动,翻过身来,狼狈地睁开眼睛。
他顶着一脸水珠,面无表情地看着涟卿,漆黑的眼眸闪过一抹愠色。
涟卿把空了的水盆轻轻搁到桌上,一板一眼地重复:“含璋府禁酒。”
青年依然躺在地上:“你谁?”
涟卿言简意赅:“这里的主人。”
“哦,”青年嘴角一勾,眼中依旧冷漠,“涟卿啊。”
“世父,”涟卿面上淡然,“我是你义父的拜把弟兄,你应该这么称呼本神君。”
青年眼珠转了转,懒懒道:“行吧。小世父,含璋府禁酒,然后呢?要赶走我吗?”
涟卿面上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冷声道:“夜、淮,起来说话。”
夜淮脸上挂着水珠,伸出一只手:“拉一下我。”
涟卿毫无戒备地握住夜淮的手。
夜淮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手里使劲,用力往下一拽。
没得逞。
涟卿专心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乎对夜淮的小动作并不知情,他轻而易举,单手就把夜淮从地上拎起。
夜淮打了个趔趄,后退几步,像被抽走骨头,不好好站直,而是依靠着书架再次坐到地上。
书架上原本放书的地方摆着几壶酒,其中一壶砸了下来,摔碎在地。
涟卿眼眸微动,闻到了什么:“你动了本神君埋在后院的匣子?”
夜淮要醉不醉,手撑在地上,撩起眼皮看向涟卿,评价道:“佳酿,口感还行。”
他端详涟卿欲言又止的样子:“小世父是不是恼了?”
涟卿摇了摇头,神情古怪:“不会。”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不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