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侵占着北狄王都的部落,早就从出去巡视的士兵那儿?知晓了大启皇帝带着人驻扎在不远处。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顾忌着什么?,一连两三日都没有?传来丝毫的动静。
部落首领阿塔木刚喝完一碗酒,说话时酒气丝毫掩盖不住:“你们说,那大启大小皇帝是不是都怕了咱们。”
他扬起头来一笑:“说什么?中原大国,我?看啊,就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羊羔子。”
低下的人大大咧咧喝酒,高声附和他:“大王您说的对!什么?皇帝,我?呸。”
留着大胡须的男人摸了一把自己的嘴:“我?说大王,您若是一出兵,必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得,跑都跑不赢。”
他这话一出,营帐内一片哄笑。
“何止如此,我?看呐,大王拿下大启,都指日可待!”
“先前说什么?北狄的王室有?多么?的能耐,还不是被咱们大王一锅给端了呢。”
“对对对!除了那逃出去的小崽子,其他的王室,不都在咱们手里吗。”
粗鄙,戏谑,嘲讽。
充斥在了这营帐里。
可不一会儿?,外边忽然?有?人来报。
“大王,大启人打过来了!”
阿塔木站了起来,扎着的小辫子一晃:“什么?!”
“哼,不自量力?,咱们去迎战!”
第?一战,打了整整两天。
两边死伤人数各自参半。
大启人有?勇有?谋,却吃了对地域不熟和不抗冻的亏,有?好几队都被他们歼灭了。
可那大部落,却也没讨着什么?好。
他们最精良的军队,这草原上的铁狼,却被那些赢弱的大启人不知道用什么?妖法给困了起来,竟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部落里,阿塔木用着最粗鄙的话咒骂着大启,咒骂着池宴,还咒骂着自己的属下们。
属下吃了这不算败仗的败仗,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他们没想到,那些个看着矮矮小小,皮肤比他们白,大腿不如他们胳膊粗的大启将?士们,竟然?打的这么?好。
配合得基本算是天衣无缝,还有?许多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兵器,呼啸着冲他们而来。
这次那些大启人是吃了不熟悉地势的亏,那下回,这个亏他们还会吃第?二遍吗?
而在不算打了胜仗,却影影约约在这一次战役中压敌方一头的大启军帐内。
池宴脸色铁青,他都顾不及清理自己身上的血了。
帐中散发?着难闻的铁锈味,却不是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
塔娜面色凝重,走上前来摇摇头:“回陛下,塔娜没有?在他们军营中找到娘娘。”
这个池宴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的结果,却还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郁气。
他双手交叉,压在自己额头前,又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回陛下,他们牢狱中也没有?娘娘的踪迹。”
回话的是池宴的暗卫,他们原本是要在池宴上战场时寸步不离的保护在他旁边的,却被池宴命令着去寻找已经失踪两天的狄旎了。
池宴牙齿磕的作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塔娜虽忧心于?狄旎,可却知道在这个状况之下,池宴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倒下。
“陛下不如放宽心些,娘娘她?自己武艺高超,况且马厩里的枣儿?不是不见了吗?没准是娘娘自己出去了,过几日便能回来了。”
“那她?现在能去哪!”池宴突然?吼道,把塔娜都吓了一跳。
等他回过神来,池宴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脱口而出:“抱歉。”
塔娜有?些心惊胆战,低下头来认错,不敢接当今皇帝的一句道歉:“是奴婢的错。”
池宴如今没心情纠结这些了,他抿着嘴继续吩咐道:“既然?他们部落里没有?,那便去部落旁的小城找,哪里都行,一定要找到她?。”
池宴的话有?些决绝:“若是找不到,朕就是在这里耗上一辈子,也不回京。”
他说出这句话,叫底下人都一惊,再次刷新了自己心里对狄旎的看法。
等到池宴反应过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方才这话,像极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蠢蛋皇帝。
他心乱如麻,以前看史?书时,总是嘲讽那些栽在一个女人手里的窝囊皇帝。
可没想到,如今他自己竟成了先前说的那些窝囊皇帝。
窝囊皇帝担心自己的小美人儿?在外边吃不吃的饱,睡不睡的好,没过几日,连胡渣都冒了出来,是一副憔悴极了的样子。
甚至恨不得将?小美人睡过的枕头日日抱在怀里,若是狄旎看见,必定会觉得他这是痴汉行为。
不过这也确实是。
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狄旎的消息。
池宴这回连嘴都起了几个泡了,连衣裳都有?些不修边幅。
他近些日子脾气渐长,不过池宴不喜欢对自己人发?脾气,于?是撞上来的阿塔木部落便成为了极好的替罪羊。
池宴心安理得地看着阿塔木他们那边揣揣不安,却环着手下了第?二次发?兵的指令。
先前大启的军队吃了闷亏,便早就东派一个人出去,西派一个人出去,早就将?这方圆几里的地图都描绘了下来。
这回自然?不会再在同一个坑里再栽一遍的。
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有?些残酷。
边塞地区气温变化无常,如今还没到冬日,便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雪。
这无疑对战局有?着巨大影响,毕竟这些士兵,除去有?京城中原本的禁军,还有?许多是从各郡,甚至边境调过来的将?士们。
只是这速度之快,叫朝堂上下都有?些咂舌。
这便是朝堂上纵使有?不同的声音,却也没掀起腥风血雨的原因。
江南几个郡,基本没怎么?见过雪,更别说临靠着南蛮而来的将?士们呢。
池宴手指微微捏紧了,面上带了些严肃。
他感觉,自己有?些莽撞了。
可他不能再心乱下去了。
池宴抿着唇,不慌不乱的布置着战术。
鹅毛一般的雪纷纷落了,落进有?些灰黄的土壤里,在上边覆了一层白。
将?士们眼?睫上覆了一层雪,可在战场上,却没人再注意这些了。
他们脚踏进雪里,将?它踩扁,融化。
出乎池宴的意料,这一场战役打得比想象中的好上许多。
他们将?那部落往后逼退了几里,同样,大启的军队也向前驻扎了几里,慢慢逼近了北狄的王城。
等收拾着战场的时候,雪越下越大了,抬头望去,整片天,整片地都成了白。
白茫茫的一片在北狄是极其常见的场景,只是池宴却极少见到。
他看着雪,缓缓地低下头来,喝了一口姜茶。
方才下战场前,池宴便叫人煮好了姜茶,给今日英勇归来的战士去去寒。还好先前紫鸢心细,唤人在军饷中,额外加了一笔银子,专门用来购买姜茶的。
只是将?士们先前在战场上时便热血沸腾了,在这冰天雪地之间,连额头上都冒了些汗。
可这姜茶是陛下亲自派人煮好,再送与他们手上的。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从其他郡被调过来的小兵喜滋滋地想着,若是回了自己的军营中,定要拿这件事好好显摆显摆。
他们的陛下,待士兵可真是好!
池宴不知道,仅仅因为这小小的姜茶,他在士兵心里的形象又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打了场胜仗的帝王并不是十分欣喜,他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王城。
他喃喃道:“阿旎,你是在那里吗?”
而池宴不知道的是,军营里一个小哑巴,正在为怎么?见到陛下而发?愁呢。
前几日夜里时,篝火烧的旺盛,小哑巴是做饭的婆婆捡回来的,从小在她?身边养着,跟着她?到处做饭。
自然?,等婆婆到了军营里后,他自然?也跟着来了。
那日,小哑巴见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女子拢着身上的貂裘,神情有?些迫切。
她?声音好听极了,不像他一样,连话都不会说。
只是这女子的话顿时让他慌了神。
狄旎拿给他了个玉佩,同他说:“去找陛下,告诉他,阿旎先去王城了,等到大启的军队打到王城后,我?自会和他解释。”
狄旎说完这话后便走了,只是她?却不知道,她?让传话的这个人是个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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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中,处处都是破败的景象。
狄旎穿着北狄的服饰,将?脸用面纱掩着,混迹在人群之中,谁都不知道她?就是去往大启和亲的九公主。
这儿?是她?待过六年的地方,狄旎穿梭在街道上,仿佛如鱼得水。
只不过她?今日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去给八皇子买药。
那日夜里,她?收到了个信鸽,这个信鸽只有?见到北狄王室才会停下。
狄旎先前只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却从未见过。
于?是狄旎当时见到一只鸽子不管不顾的朝自己飞来时,第?一反应是极其惊慌失措的。
狄旎揉了揉脸,将?这不太美好的记忆抛之脑后。
她?踏进药铺,用北狄话熟练的说出几个药的名字,顺手从掌柜的手里拿了回来,便头也不回的往小宅子走去。
这是她?八哥养伤的地方,身边没几个侍从,就连狄旎来时,也还是孤身一人的。
买来的婆婆正在外边打扫着,见到狄旎回来了,笑眼?弯弯地叫了一声:“呼哼您回来啦。”
狄旎只微微颔了首,就往里边走。
她?如今时时刻刻都紧着一条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毕竟说多错多,就算是对着买来的下人。
狄旎进了屋子里,散了散里边的气,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骗我?来这照顾你,舒坦?”
八皇子狄敷将?手枕在脑袋后,就这么?看着自己这个原本平平凡凡的九妹。
他点了点头,是一副极其欠揍的模样:“舒坦。”
狄旎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眼?瞎了,竟觉得他是北狄这些兄妹里面对她?最好的,还颇为心存感激。
狄旎又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日日奴役着我?,使唤我?。”
她?呲了一声:“却连说好的名单都不给我?。”
狄旎偏过头来,满脸威胁的看着他:“若是到时候阿宴找过来了,我?要你好看。”
狄敷半阖着眸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来,“放心,等到大启皇帝来了,我?自然?会将?大启的内鬼全部揪出来。”
狄旎如今也没法子了,王城宽进严出,那最中心的地方,还住着阿塔木心尖尖上的人。
他的妻和子。
狄旎来这儿?,不仅仅是因为狄敷手里所谓的“大启官员通敌”名单,更是为了想让前线的战役更顺风顺水一些。
毕竟,若是到时候,狄旎手里有?了阿塔木的把柄,那池宴也更好运兵作战一些。
狄旎想着,抬头看着外边下的大雪。
一旦凛冬来临,给大启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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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敷忍着身上的伤,咬着牙:“不行,你不准去。”
狄旎早就换上了夜行衣,她?偏过头去,皱了皱眉头:“谁说我?要去还要得你的允了?”她?呲了一声,扬了扬面:“你想清楚了,这儿?如今虽然?是你的宅子,但?是我?,还轮不到你管。”
狄敷翻了白眼?:“谁要管你,要不是我?怕你死在外面...”他话说到一半,又有?些无奈:“就你这样子,和大启那些个大家闺秀简直是天差地别。”
狄敷有?些奇怪:“你这是给大启皇帝下了蛊还是怎么?着的,他怎么?看得上你这样的?”
他表情真挚而困惑,却把狄旎气的够呛了。
狄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压下心里的火:“把你心里的那些小心思?给收起来,那里,我?是一定要去的。”
“人,我?也是一定要带回来的。”
狄敷看着狄旎不容置喙的样子,顿时闭了嘴。
可等到狄旎快踏出门时,别扭的声音慢慢响起:“你,记得一定要平安回来。”
狄旎手上动作一僵,想着这个原本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八哥,心中的郁气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她?轻轻回了一句:“好。”
屋内烧着火,暖和得很,可屋外却是纷纷的大雪。
狄旎先打了一个小哆嗦,可她?手心却还是暖和的。
她?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传言,大启势如破竹,将?阿塔木的营帐逼退了几里地。
果然?是她?的阿宴。
狄旎笑的眉眼?弯弯,还忍不住地哼着歌慢慢往前走,丝毫记不起自己如今是要去别人大营地里,把人家夫人给绑走的。
狄敷身上有?伤,只能窝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太过于?肆意妄为的妹妹了,毕竟他虽知道她?武艺高强,可毕竟那王城内戒备森严,若是一个人都还好,可还要绑人回来。
狄敷摇着头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希望狄旎能够平安回来吧。
狄敷扬起头来,眼?神有?些失焦,心中喜忧掺半。
只是还没过多久,狄敷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声响。
他有?些警惕地看向外面,眉头紧皱:“是谁?”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门从外边被推开了。
狄敷直起了身子,紧张与害怕席卷了他的全部情绪。
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发?响,在这个安静的没有?其他声响发?出的夜里,尤为刺耳。
“啪嗒。”
狄旎一抬头,就看到的警惕还未消失的狄敷。
她?龇牙咧嘴:“吓死我?了,终于?回来了。”
狄旎肩膀上扛着一个女人,衣着显贵,狄敷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身份了。
他满脸的警惕全都变成了错愕:“你,你真把她?给弄过来了?”
若不是狄敷现在还不能下床,他必定围着狄旎转一圈,好好看一下这个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莫不是长了个三头六臂的。
狄旎揉了揉脸,看着他,嘴角轻轻扯开,又一下收了回去:“怎么?样,不错吧。”
狄旎说完这话,忽然?想起,这口吻简直和池宴先前一模一样。
她?还没等狄敷说什么?,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把捆地死死的女人给放了下来。
“呼——”狄旎舒了一口长气,捏了捏自己的脖颈,围着火炉烤了烤火,叹喟一声:“真舒服。”
狄敷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许是他眼?神太过于?炙热,叫狄旎实在没法忽视。
于?是狄旎偏过头来,眉头一皱:“看我?做什么?。”
看着自己这个凶巴巴的妹妹,狄敷垂下了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狄旎心里正舒坦的很,想象着自己不久之后就能和池宴重逢的场景,就连眼?睛都亮亮的。
忽然?,那被捆着的女人忽然?醒了,正小声的咳嗽着,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
北狄人大多粗旷,像狄旎这种都是稀奇的了,可当狄旎见到这个夫人时,却被惊讶了好一会儿?。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弱了,像是白纸一般,一戳就破的那种。
只不过狄旎虽心中有?疑惑,却还是将?她?给带了回来。
毕竟探子来报时,说了这个夫人对阿塔木有?多么?重要。
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羽睫轻轻扇动,像是小扇子一般。
狄旎顿时噤了声,眼?里带了些浓郁的兴趣。
因为女人的眸色,是海水一般的浅蓝色。
女人是标准的北狄人长相,只是神情却像极了狄旎以前见过的江南女子。
她?眸里含水,轻轻开口:“这是在哪里?”
女人声音细小如蚊,若不是这里没有?其他人,怕是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狄旎轻咳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自己随意挑了一张凳子坐下来,看向她?:“只是我?脾气不太好,你安安分分的在这就好。”
只是狄旎没想到,那女人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来救我?的吗?”
狄旎:???
狄敷:???
他们兄妹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疑惑。
还还没等狄旎再开口说些什么?,那女人就留下了几滴眼?泪,作了西子捧心状。
“阿塔木他待我?,一点都不好...”女人一边说着,眼?里还带了些愁绪,只是被水雾给遮挡住了,看不真切。
狄旎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了。
她?有?些疑惑,毕竟她?先前听见的,都是阿塔木尤其喜欢自己这个夫人的流言。
狄旎沉默了一会:“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人抬了头起来看向她?,面上是一副纯真无邪:“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阿塔木他很强壮,在家里,总喜欢拿我?出气。”
“我?怕他,不喜欢他。”
狄敷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看着面前小鹿一般的女子,心中涌现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你别怕,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