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顾晓池站在绘画楼前等葛苇。
本来约的九点,后来发信息来推到十点,又推到十一点。
校领导太热情,葛苇又善谈,一个平日里寡言的白胡子教授,拉着葛苇谈了半晌中华美学。
葛苇聊到后来开始信口雌黄:“国内越来越缺美女,是因为搞时尚那帮子人,根本就不喜欢女的!”
老教授喝了一口酒,眼睛瞪得溜圆:“你说得对!”
把一圈人都喝趴下了,葛苇终于脱了身。
顾晓池站在绘画楼前,本来靠着一棵树,后来觉得心神不宁,来回踱着步子。
就好像她刚才等在画室里,拿起笔,又放下,又拿起笔,又放下。
葛苇魅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耳边:“你能给我画幅素描么?不穿衣服的那种。”
结果等了三个小时,什么也没做。
终于,一个黑影,慢慢的飘了过来。
葛苇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件黑色连帽衫,长长的坠到屁股下面,裹在身上,戴着帽子。
将近午夜的校园,很多人都睡了,操场上空无一人,也不会有人认出葛苇。
顾晓池迎上去,一阵浓郁的酒气飘来。
顾晓池有些讶异:“你喝醉了?”
葛苇笑:“怎么,怕我轻薄你呀?”
顾晓池一噎。
她只是从来没有看过葛苇喝醉的样子。
她只见过葛苇在片场,骂人,欺负人,勾引人,看起来肆无忌惮,但是顾晓池知道,她比谁都清醒。
葛苇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用清醒的理智,控制着自己,去做那些看上去恣意妄为的事。
顾晓池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一张假面。每夜在车后座卸了妆、苍白的葛苇,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寡言又寂寥,才是葛苇难得没戴面具时的样子。
见顾晓池沉思,葛苇笑出了声:“你放心,我没喝多,那几个老古董,还喝不倒我。”
她说着话,伸手抚过顾晓池的发梢,食指一弯,把顾晓池的一缕头发,打了一个圈儿,又放了。
笑盈盈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绘画楼里走。
高跟鞋没穿,拎在手里。却因为微醺,步子比平时更婀娜,并不需要高跟鞋加持。
顾晓池跟在葛苇身后,望了一眼天色,漆黑如墨。
正是女妖精出没人间的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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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池带着葛苇,走进画室,打开灯,葛苇“呵”了一声:“还挺大。”
顾晓池算是学生群里最刻苦的那种,经常很晚都泡在画室。其他人就不同了,就算熬夜,也是打游戏或者泡吧更香。
所以大一画室所在的这一层楼,经常除了顾晓池,空无一人,今夜也是一样。
静得出奇,跟在隐秘的树林里似的。
葛苇轻呵一声,都在空旷的画室里发出回响。
也在顾晓池的心里发出回响。撩人的尾音,荡啊荡的。
葛苇看着已经架好的画板,问:“我坐哪里?”
顾晓池指指画板前方的一个角落。
堆着一些石膏像,一些画布,还有顾晓池提前摆好的一张椅子。
显得背景没那么空。
葛苇走过去,摘下帽子,开始拉连帽衫的拉链,“嘶啦”一声。
顾晓池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拉开了一条口子。
葛苇背对着顾晓池,低头,抬手,又准备拉裙子的拉链。
偏偏她这条黑色礼裙,拉链所在的位置,与《天山豪情》里那条白色裙子,一模一样。
顾晓池被迫想起二十岁出头时的葛苇,有连绵天山一般的风景。
葛苇拉了一半,忽然回头,笑着问顾晓池:“小朋友,你们画画的,不是跟医生一样,这种时候都该聊点什么,来缓解对方的紧张么?”
顾晓池低头沉默。
她从小不会聊天,这时候更不知道如何起话头。
葛苇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指导她:“我告诉你,找不到话说的时候,聊猫聊狗聊天气,骂爹骂妈骂社会,准没错。”
顾晓池抿抿嘴唇:“那个……今晚好像要下雨。”
刚才在绘画楼外等葛苇的时候,顾晓池抬头望天,发现云厚得发沉,黑压压的,跟压在人头顶上似的。
随着顾晓池这一句,窗外忽然轰隆一声,一阵剧烈的风,吹开了画室的窗户,呼啦啦的。
“哎哟,你这张嘴,跟开了光似的!”葛苇惊讶:“快说我要得戛纳影后!”
顾晓池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插上插销。
回头看葛苇。葛苇刚才被风扬起的发丝,此时重新垂了下来,坠在葛苇的脸边,比平时更卷一些,七弯八绕的。
像初恋少女的心。
顾晓池找到了话题,一个一直藏在她心里的疑问:“为什么想画……这样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