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池跌跌撞撞冲出去,刚崴过的脚生疼,也不敢停下来看。
冲到大堂,刚才的侍者已经换了班,一副生面孔。看见顾晓池过来,目不斜视,仿若无睹。
顾晓池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不好意思,我?的衣服和鞋子……”
侍者开口,机器人一般,礼貌而冰冷:“小姐,请问您的衣服和鞋子是哪一款?”
顾晓池脸红了。
“黑色棉服……还有一双很旧的白色运动鞋。”
声音压得?低,但尽量吐字清楚。不想再说第二次。
“好的,您请稍等。”
侍者还是彬彬有礼,像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机器人。
旧旧的黑色棉服和白色运动鞋递过来的时候,顾晓池抢一样一把接过,脱下高跟鞋,扔在原地,也不管那侍者会如何处理。
穿上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大马路上?才停下。
夜晚的风,到了零下,吹在半透不透的黑色裙子上?,无?孔不入,顾晓池却这会儿才觉得?凉。
找了一个路边的公交车站坐下,吸着鼻子,哆哆嗦嗦裹紧棉服。
她觉得?今夜特别冷,冷得她牙齿打缠。没有纸巾,只好一下一下的吸着鼻子,眼睛被夜风吹得通红。
应该是冷的。并没有哭。
顾晓池哆哆嗦嗦把棉服裹的更紧,鼓劲似的,捏了捏自己的双臂。
好像好那么一点了。
她望着空旷的马路发愣。
此时大概凌晨三点,正是最静的时候。顾晓池从没见过这么?空的邶城,偶尔有一辆车经过,轮胎摩擦柏油马路的声音都能听到。
呼啸而过。
公交车站也没什么?人。除了顾晓池,只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看着比葛苇大个一两岁的样子。
黑色羽绒服,格子衬衫的领子露出来,背着双肩电脑包,应该是刚下班的程序员。
他?看到顾晓池了。一个穿着奇怪裙子的女孩,横冲直撞的跑过来,坐在公交车站,不停吸着鼻子,望着大马路发呆。
但他?很有礼貌,刻意回避开了目光。
顾晓池拽着自己的棉服,望着马路发愣,只能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男人也许觉得?尴尬,掏出一支烟来,点了。
这是一种善意的释放。让顾晓池知道,他?有自己的事在做,没有过分关注顾晓池,顾晓池可以自在一点。
顾晓池迈着发僵的双腿走过去:“不好意思。”
男人回?头。
顾晓池低声问:“或许……烟可以给?我?一支么?”
男人有些诧异,还是点了点头。
掏出烟盒,抖出一支,顾晓池伸手抽出来,咬紧嘴里。
男人掏出打火机,笑笑,打燃了伸过来。一只手兜着,在夜风中护着这零星一点的小火苗。
顾晓池学着记忆中葛苇的样子,把烟伸过去,对着火苗吸了一口。
烟燃起的一瞬,一股强烈的苦涩味道冲击着口腔,顾晓池被呛得?直咳嗽。
男人笑了:“不会啊?”
顾晓池倔强:“会。”
男人又笑。他?能看出眼前的女孩很年轻,虽然穿着奇怪的衣服,但并不像从事那种行业的。
鼻尖通红,不知是不是冻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夜色中很亮,星星似的。
一张白净的脸,看上?去很干净。
男人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小姑娘,晚上?在外面不安全,快回家吧。”
顾晓池笑笑:“嗯。”
拿着烟,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又吸了一口烟,还是想咳,拼命忍了。
家么?
顾晓池看着眼前的夜色,看久了,觉得?有点朦胧,好像起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那雾气渐渐沁进眼睛里,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葛苇给?她租的那个房子,实在不能叫做家。
顾晓池觉得?自己很天真。
居然会以为,葛苇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感觉。就因为葛苇对她亲昵么?可她每天在片场也看到了,葛苇对谁都那样,花蝴蝶似的。
说什么?bao*养,不过是因为顾晓池年轻,有副好皮相,还主动凑了上?去。
也许在葛苇眼里,顾晓池和小曼没什么?区别。
她花了钱,也许就觉得?顾晓池有义务,去让她高兴。
那……葛苇高兴么?
顾晓池想起葛苇在KTV房间里的样子,黑色的丝绸衬衫,顺着肩膀滑下去一点,露出莹白的锁骨,若隐若现。
举着一杯红酒,脸上是慵懒的笑意。小曼凑过去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好似更深了一些。
她是高兴的吧?那就是她的生活,她的消遣方式。
顾晓池吸吸鼻子,望向前方。男人等的公交车还没来,他?还站在那里,留给?顾晓池一个背影。
肩膀不宽,但看上?去挺踏实的。
如果?自己结婚……顾晓池想,应该就会找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吧。
他?应该不会像葛苇那样对待自己。毕竟是妻子,不是情人。不说深深相爱,至少相敬如宾,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就是平凡的一辈子。
顾晓池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女人。
从小肩上的担子太重,能来邶城读美院已是拼尽全力,哪有余力?想其他?
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葛苇这样的女人。
喜欢这件事,应该是可以放弃的。安寒有时候会给?顾晓池讲八卦,年轻人的交往和分手,听上去都挺容易的。
顾晓池如果?要走,葛苇应该也不会留。她身边的小鲜肉那么多,顾晓池又不是什么?人间绝色。
一阵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打断了顾晓池的思绪。
公交车来了,空荡荡的。顾晓池抬头看,里面只坐了两个人。
男人上?车,回?头看了看,顾晓池坐在那里没动,便又对她说了一遍:“小姑娘,快回家吧。”
顾晓池笑了一下。
公交车载着男人的身影,消失了。
又一阵夜风吹过来,好像更冷了。顾晓池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多少度。
手里的烟是唯一一点暖源,顾晓池学着葛苇的样子,又吸了一口,还是苦得受不了,白色的烟雾在口腔里过了一道,全部吐出来。
也不知葛苇怎么抽得那么气定神闲。白皙修长的手指,忽明忽灭的烟,松垮垮的夹着,姿态很好看。
顾晓池站起来,找到路边的垃圾桶,把烟灭了。
站起来,看也没看立着的公交车指示牌,她知道这里没有回?学校的车,反而钻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
身体里的空得发慌。也不知胃是空的,还是心是空的。
顾晓池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站在关东煮的炉子前,浓香的热气飘过来,一副烟火人间的味道,很是慰藉人心。
跟刚才KTV房间里,那纸醉金迷的味道,很不一样。
现在站在灯光白炽的便利店里,想起那里,觉得?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一场梦。
便利店员笑得?温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杯:“要些什么?呢?”
顾晓池要了萝卜,藕,香菇。选了便宜又扎实的食物,加起来也要十块钱了。
顾晓池顾不了那么多了。
塑料杯捧在手里,冰冷的掌心渐渐暖了起来。坐到窗户旁边的桌边,迫不及待,把一大块藕塞进嘴里。
顾晓池看着面前的玻璃窗,她的影子投在上面,隐约可见。
腮帮子鼓着,吃相难看。不像葛苇,吃颗草莓都跟se诱似的。
她跟葛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又想起电影里的乔羽,还有贺淼,她们才属于葛苇的世界。
要放弃么??
顾晓池又吃了一块萝卜,沉默的咀嚼。
她没法说自己是穿越回?来的,说亲眼见过乔羽害了你。谁信啊?又不是晋江小说。可她又没办法走近葛苇,让葛苇愿意相信她说的话,远离乔羽。
订下这个目标,果?然,是自己太自大了么??
要放弃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葛苇,如果?葛苇无?论如何,还是会死。
顾晓池又想起葛苇临死前的那一眼。留恋的,好奇的,哀伤的,解脱的。
还有刚才,在自己冲出包间的那一瞬,葛苇分明看了她一眼,深深的。
竟有一种穿越之前,葛苇临死前那一刻才透出的决绝,甚至,带着一点悲壮。
像是葛苇,在耗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做今晚的那些过分事。
葛苇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葛苇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晓池蓦地放下纸杯,冲了出去。
店员过来收拾桌子:“咦,怎么剩了这么?多香菇和萝卜?姑娘你还要么??”
抬头看去,穿黑裙、黑色棉服和运动鞋,打扮奇怪的那个少女,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像是没有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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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房间里。
男人又过来敬酒,葛苇靠在沙发背上?,醉眼迷离,脸红得?像擦了蔷薇色的胭脂,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葛苇摆摆手:“不喝了。”
男人陪笑:“喝了嘛,咱们难得凑一起。这酒好哇,路易十三,喝了不上?头的……”
苍蝇似的,嗡嗡嗡嗡,一直在耳边絮叨,吵得葛苇脑袋疼。
葛苇不想继续听他劝酒,一仰头,干了。
脖子拉出优美的线条,纤长又脆弱,天鹅似的,看上?去很容易折断。
男人笑着去劝别人酒了,小曼又凑了过来:“苇姐……”
葛苇皱眉,有些坐不住,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再去下洗手间。”
趴在马桶边上?,想吐,又吐不出来。干呕了两下,吐了一口口水。勉强爬起来,撑在盥洗台边,用清水漱了口,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眼妆有点花了,睫毛膏沾在眼下,像浓重的黑眼圈。胡闹到深夜,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骷髅似的。
好丑。葛苇的心里更烦了。
本来就是因为被顾晓池的事,闹得心里烦,才攒了这么?个局。
叫顾晓池来,其实不是让顾晓池认清自己的身份,而是葛苇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对顾晓池起什么?心。
她做的过分,不留一丝余地,像是为了彻底绝了自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