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了以后,顾晓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顾晓池择菜、奶奶坐在一旁晒太阳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
问奶奶:“为什么?说我爸妈并不相爱?”
奶奶叹了口气。
“你妈对你爸是需要,你爸对你妈是感激。”
说起儿子,老太太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爸年轻时候长得好,你知道吧?”
“知道。”顾晓池。
她看过无?数次她爸的照片,为数不多的?那几张。也无?数次听村里?人说起,她长得好看,是因为像她爸。
“你爷爷去世的?早,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奶奶很无?奈:“偏偏你妈,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姐。”
“不?管不顾的嫁过来,以为娘家多少会帮衬,却不曾想,爹妈真的?不?再管她。”
“她不得已,和?你爸一起外出打工,很快又有了你,整个家的担子更重。”
“两个人开始吵架,每天吵。你妈开始烦你爸,你爸开始躲你妈。甚至你爸一个人,悄悄跑到那危险的砖窑去打工,你妈气不?过,又追过去,非说要一起下砖窑。”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世时互相躲、互相掐的?两人,偏偏同穴而亡。”
顾晓池沉默了好一阵。
她又问奶奶:“所以我妈,其实并不爱我,对吗?”
她觉得脑子里?的?那一幕,她妈把她一次次抛弃、嘴里念叨着“小累赘”的?场景,并不是幻觉。
奶奶这?一次承认了:“对。”
顾晓池笑了一下,把一截豇豆扔进筐里?:“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大了,能承受了么??”
奶奶说:“还因为我老了,糊涂了,再不?告诉你,很多事就连我都不记得了。”
顾晓池心念一动,又问奶奶:“小时候是不是有过一个巫医,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救过我的?命?”
奶奶摇头:“这?个真是你记错了。”
顾晓池没再说什么?。
真是她记错了么??还是奶奶的脑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糊涂了呢?
******
吃过午饭,顾晓池一个人爬到山头上。
她想抽烟,又怕奶奶骂她,还怕村里?人看到了,跟奶奶告状。
薄荷味的烟,随着山顶的?轻风,缭绕。
顾晓池站在山头,远远能看到那一堆坟包。
其中就有她那并不?真正相爱的父母。
顾晓池又吐出一阵烟。
想起刚才奶奶的?话:“你爸感激你妈,他会想你妈、也盼着你妈好,但他无?法跟你妈在一起相处,甚至害怕她、躲着她。”
“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害怕她么?”顾晓池问:“不?是说越喜欢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越紧张么??”
“紧张和?害怕哪里是一回事。”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怕会躲,日子再难,也想天天见到那人。”
顾晓池问:“您怎么知道?”
奶奶笑了:“因为我对你爷爷就是这样。就算他变成鬼来找我,我也不?怕。”
顾晓池跟着笑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和?奶奶这?样平等?的?聊起感情。
看来,她是真长大了。在奶奶眼里,她也是大人了。
只是不知道在另一个人眼里,为什么?总还把她当成小朋友。
葛苇。
想起葛苇,顾晓池在心里?问自己:你也如奶奶所说的一样,想见她么?
答案是没出息的很想见,如果此时葛苇出现在山脚之下,让顾晓池远远望见她的身影,顾晓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都甩掉。
无?论有多难,无?论有多痛,顾晓池还是深深的,想要再见葛苇一面。
正想着,山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顾晓池一愣:不?会这?么?巧吧?
世上?真有?心想事成这?回事?
看清了,那影子是邻居家的年轻姑娘,冲着山顶摇手:“顾晓池,是你吗?”
顾晓池喊了一声:“是我。”
她站在山顶的边缘,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长长的黑发被风扬起,像在风中展开的?翅膀。
高瘦的少女,在猎猎的风中,看上?去振翅欲飞。
邻居姑娘说:“有?人找你,你奶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顾晓池扔掉烟头,开始拼命的往山下跑。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的?鞋带都散掉。
呼,呼,呼。
推开家中老旧木门的时候,气还没喘匀。
“怎么跑这?么?快?”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顾晓池怔住了:“周老师?”
“很意外吧?”周骊筠说:“我在宜城写生,忽然想起离你家很近,过来看看你。”
顾晓池蹲下身把鞋带系了,才走进去。
宜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至少,绝不?顺路。
周骊筠是特意过来的。
奶奶很感激:“晓池,有?这?么?好的老师,你这?孩子,运气好。”
顾晓池点点头:“是,周老师,你吃饭了么??”
周骊筠笑了:“有?什么?菜?”
没什么?菜。素炒豇豆,黄瓜肉片。
奶奶上?了年纪,吃得素,又节省。顾晓池说放假回来给她改善生活,也不?让,只让炒一个肉。
周骊筠捧着一个土瓷碗,吃得却很开心。
不?像是装的?。
顾晓池想起上?次办个展时,她们一起吃过的?那家素食餐厅,心想也许这山野小菜,倒真契合周骊筠的?胃口。
周骊筠吃完饭,奶奶去午睡,顾晓池陪周骊筠随便走走。
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带着周骊筠上?山。山上还有?一部分树枝,全是光秃秃的?,扔垃圾的竹筐边掉着塑料袋,甚至还有?用过的?by套。
实?在谈不?上?什么?好风景,顾晓池有?点窘迫。
周骊筠却还是像往日一样,亲切的?揽过她的肩:“我去写生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小村,很粗犷很质朴。”
有?心安慰顾晓池。
顾晓池感激。
下午周骊筠又喝了一杯茶,吃了点炒米,就要走。
走之前递给顾晓池一叠纸:“我来给你这?个。”
顾晓池翻开看了看,竟是一档综艺节目的策划案,模特选秀的?。
周骊筠又说:“我还是决定辞去美院的教?师职位了,先告诉你一声。”
顾晓池特别惊讶:“周老师,您要进演艺圈么??”
“那当然不是。”周骊筠失笑:“我是要专心画画。这?档节目,是我替你选的?。”
“模特?”顾晓池不?解。
周骊筠点点头:“是模特选秀,但还有?很多服装设计的?内容,现在不都流行那叫什么?,全能艺人?”
“这?个节目请来了国际上?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要真能跟他学习一阵,以你的?天资,一定?进步飞速。”
“可我不?会模特的那一套……”顾晓池想起乔羽,有?点烦躁。
“美院你都考上?了,在台上走两步你还学不会啊?”周骊筠打趣她:“白长这么?一双大长腿了。”
周骊筠背起包:“好了,我真要走了,朋友还在宜城等我。”
周骊筠租了车,自己开过来的。
顾晓池有?点奇怪,为什么?周骊筠能拿到电视台还未外传的?内企方案,周骊筠看着她古怪的神情,温和一笑,主动解释:“魅影娱乐听过吗?”
顾晓池点点头。
算得上?排名二三的?娱乐公司,仅仅略输橙果一头,近两年发展势头很猛。
周骊筠说:“总裁是我妈。”
顾晓池目瞪口呆。
虽然母女俩的?领域,反差太大。但家境如此优渥,难怪周骊筠可以随便辞职,当个闲云野鹤的?艺术家。
但顾晓池不?一样。周骊筠也很清楚这?一点,早早替自己的?得意门生做打算。
画要继续画。但也还要学一门谋生的?手段,保底。
周骊筠交待:“不?急,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走之前又拍了拍顾晓池的?头。
顾晓池觉得周骊筠看她的神情,稍微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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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睡醒,问顾晓池:“老师走了?”
顾晓池说“是”。
奶奶感叹:“真是位好老师啊,晓池你要好好感谢人家。”
顾晓池沉默。
三天的假期结束得很快,顾晓池又七七八八转了很多趟车,回到邶城。
一直抱着她的书包。
其实书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件衣服,两条裤子,奶奶装的?一罐咸菜。
要说比平时多出什么?,就是一罐小小的药膏。
村里?每家人都会熬。因为山上?有?一种野草,汁液专治烫伤,有?奇效。
顾晓池从小就看村里?人用这个,都说烫伤以后用了,连疤都不留。
回了学校一趟,之后,等?顾晓池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医院门口。
口袋里?揣着那罐药膏。
她以为自己会怕见葛苇。
见到葛苇,就会想到小半年后的死亡。她不想让葛苇死。但根本理不?清头绪该怎么做,对葛苇说出真相的办法也太激进,她没把握下一次葛苇或她,还会这?么?幸运。
见到葛苇,死亡的?阴影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顾晓池的?肩头,令她喘不?过气。
还有?就是,穿越之后顾晓池意想不到的发展,她竟会喜欢上葛苇,这?么?深。
一见到葛苇对乔羽的特别,就心痛的?想逃。
但她发现人的心,真的?很奇妙。她还是如奶奶所说的一般,想见葛苇,很想见。
今晚乔羽有一个时尚活动,顾晓池在新闻上看见了。
所以今晚,应该可以见到葛苇吧?顾晓池有?点紧张,捏着药膏罐子的?手微微出汗。
拖着步子走到病房门口,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在跟病房门口的两个黑衣人纠缠:“我都不让进?疯了吧?”
黑衣人的?声音,礼貌又冷漠:“乔羽小姐的?吩咐,不?好意思。”
看起来像是专业保镖。
韩菁气愤愤的争了两句,还是退开了。
踩着烦躁的?脚步离去。
顾晓池觉得奇怪,这?么?轻易退让,真挺不像韩菁的。况且里?面躺的?还是葛苇。
葛苇也没出来追韩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顾晓池想了想,乘电梯下楼。
出了住院楼,顾晓池绕了个半圈,站在楼下,往上?张望。
葛苇的?病房楼层不?高,就在三楼,站在这里?就能望到。
窗户开着,白纱的?窗帘被风轻轻拂动。
顾晓池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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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病房的窗户,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
顾晓池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拉开,注意着,不?要发出任何太大的?动静。
好在病房门关着,这?轻微的?“吱呀”声,并没有?惊扰门口守着的?保安。
顾晓池翻过窗户,轻轻的?跳到地板上。
运动鞋拎在手里?,直接脚掌着地。看着地板上自己起了球的?旧袜子,果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像一只猫。
顾晓池松了一口气。
爬树对她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并不困难。
但好久没爬过了,加上?太紧张,动作难免僵硬,
还好顺利。
夜风拂动窗帘,顾晓池转身,又把窗户重新关小了一点。
她怕吹到病床上?的?葛苇。
她轻轻走到病床边上,俯视。
葛苇在那里躺着,被子掖得好好的?,睡得昏昏沉沉。
不?知是不是乔羽离开之前,帮她掖好的。
顾晓池发出的轻微响动,没有吵到门口的保镖,床上?的?葛苇在睡梦中,却好像听到了一些。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开口:“小……”
顾晓池的?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