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有点诡异。
月亮大得出奇,也圆得出奇。月光清亮,却不是纯透的莹白,而是泛着一丝丝的铁锈红。
葛苇忽然想起初中的地理书,这种自然现象,这是因为大气层浓厚,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了,只剩红光可以穿透过来。
只是种自然现象而已,即便知道,还是觉得这样的月亮,照得人心里隐隐不暗。
乔羽的一袭红裙,被月光照着,也染了了那样的铁锈红,颜色好像变深了一些。
白天在剧场看着,像一团跃动的火。这时在月光下看着,反倒像血,一滩陈旧的血。
像慕雨从楼顶一跃而下之后、地面上血的颜色。学校的清洁工洗了好几天,那地面上的血迹,还能隐隐的透出来。
像愤怒。像抵抗。像诅咒。像嘲笑。
顾晓池也注意到葛苇脸上的表情不对了,一直看着她。
“苇姐。”顾晓池轻轻的叫她。
葛苇机械的转头,看着顾晓池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素白的一张脸,那样年轻,像大学时的她,或者慕雨。
葛苇心?里,只觉得恍若隔世。
“小苇。”身后的乔羽又叫她。
葛苇扭头过去,又看到乔羽的一张脸,还带着妆,打了高光的脸膨膨的,也像她大学时的模样。
带一点婴儿肥,清冷的感觉少很多,脸上的笑却多很多。
乔羽现在也是笑着的,她走近两步,对葛苇说:“别想了,以前的事,我们都该放下了。”
见葛苇脸上的表情还是怔怔的,乔羽笑着,抬手晃了晃。
葛苇又一愣。
乔羽笑着说:“之前Ben交待明瑶,让我一定要吃最顶层的一小块蛋糕,我还奇怪呢。”
乔羽的中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钻戒。
起码5克拉的方钻,亮度很高,在今晚的这种月色下,也显得纯净如水,莹白如雪。
乔羽的手指瘦,方钻的形状很衬她。
乔羽说:“我和Ben认识不久就订婚了,那时都还没来得及买钻戒,本想着等我不那么忙的时候,去欧洲旅行时买。”
“没想到……”乔羽笑了一下,那样的甜蜜,是葛苇从没见过的。
哪怕大学的时候,哪怕慕雨还在的时候,哪怕三?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时乔羽也常笑,但不像这个笑容,里面带着蜜。
“真好。”葛苇由衷的说。
她又故作夸张的感慨:“Ben……很有啊。”
乔羽笑出了声:“你?这个富婆就别演了。”
但随即又说:“不过这样用心,倒很好。”眼眸垂着,嘴角的上扬却止不住。
葛苇忽然发现,月光里的铁锈红,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再抬头望去,天边银盘一样的月亮,早已纯净得一如往昔。
刚才把裙子都染了陈旧血色的月光,好像只是葛苇的一场幻觉。
“看什么呢?”乔羽问她:“天上也有大钻石么?”
又笑着说:“赶紧让开,我要开车回去找我未婚夫卿卿我我了。”
葛苇笑着从乔羽车面前走开,顾晓池把车钥匙还给乔羽。
乔羽钻进驾驶座,今天她生日,开的自己的一辆车。
打开车窗,冲葛苇摆摆手:“后来一个剧务帮我找到了多余的盘子,其他人都分完蛋糕走了,你?们俩的我留在推车上了,记得去吃啊。”
中指上的钻戒明晃晃的,像要把幸福昭告天下。
乔羽开车走了。
葛苇轻声问顾晓池:“你?信么?”
顾晓池反问:“你?呢?”
葛苇想了想:“乔羽想我好的心?,我信。”
“有了Ben,她觉得自己能走出去了,所以,想要我也走出去吧。”
既然韩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顾晓池了,葛苇话也说得直白。
顾晓池沉默。
葛苇笑了一下:“乔羽想撮合我们是她自己的事,你?……你别有负担。”
她知道顾晓池伤够了。
在她这里。为了乔羽和那许许多多的往事。
顾晓池才二十岁啊。葛苇想,她也有挺多人喜欢的,有那天做蛋挞的清秀姑娘,还有周骊筠。
顾晓池并没有义务用她的青春,来冒为葛苇的往事陪葬的风险。
顾晓池想了想,说出的一句话却是:“苇姐,我挺穷的。”
葛苇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我知道。”
顾晓池却很认真,又强调了一遍:“我未来会以油画为主,所以肯定还是会挺穷的。”
搞纯艺术的都挺穷。像周骊筠那样闲云野鹤,还能过优渥的生活,是因为她有个在魅影娱乐当总裁的妈。
葛苇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顾晓池的头:“嗯,我知道。”
语气难得温柔,没故意的撩,也没玩笑。
两人没再说什么了,一前一后,向?片场里面走去。
葛苇在前,顾晓池在后,隔着不到一人的距离。
像最早的时候,顾晓池刚给葛苇当夜班司机时那样。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照着,投射在地面上。顾晓池快走两步,影子的头就靠在一起,她拖慢两步,影子又分开。
等她再快走两步,两人影子的头,就又靠在一起了。
头挨着头,很亲密的样子。
葛苇在前面走着,保持着脚步的匀速,头低着,嘴角一抹浅浅的笑。
这是顾晓池以前最爱的游戏,让两人影子的头,不断的不断的靠在一起。
今晚顾晓池又玩了一次。像这样什么都不说,两人一前一后的,静静走在月光下,只有地上的影子在替她们说话。
好像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顾晓池一定以为,葛苇没有发现她快快慢慢的脚步里,藏着怎样的心?思吧。
葛苇觉得这样就很好。
如果乔羽走出去了,那她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急什么呢?她们大可以像现在这样,慢慢走,慢慢看。
她不想逼自己,更不想逼顾晓池。
感情未来的走向,时光会给她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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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片场门口的时候,遇到一些收工的人,都跟葛苇打招呼:“苇姐。”
还碰到了乔羽的助理,她应该是收拾完了蛋糕那些,拖在最后面出来:“苇姐,羽姐交待了,你?和晓池的蛋糕,留在推车上呢。”
葛苇一笑,说“谢谢”。
助理看得愣了几秒,才摇摇头:“苇姐不必客气。”
她现在每天在片场见葛苇,按理说已经见惯了,她也一直知道,葛苇长得挺好看的。
偏偏偶然遇到,葛苇随便冲她一笑,她一个异性恋的女的,都觉得丢了魂似的。
嘴角勾起,笑容里也带了勾子,勾得人三魂七魄都要跟着她跑,掏心掏肺的什么都愿意给她。
助理走出好几步,还在回味葛苇的这个笑容。
这个女人,不止长得漂亮,身上真的还有股很特别的劲儿,妖精似的。
助理又想起Ben,长得也很帅,跟葛苇长得还挺像,但如果跟葛苇比起来,总觉得还差那么点意思。
助理知道以前乔羽看重葛苇,带着那么点不清不楚的意思。后来有了Ben,这点不清不楚,好像就淡了。
可Ben比不上葛苇啊。助理嘀咕着,摇摇头开车走了。
毕竟这不关她的事。
******
葛苇和顾晓池走进片场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
灯大部分都关了,只留了一盏,照着那辆推车,上面放着留给葛苇和顾晓池的两块蛋糕。
两人走过去。
纯白的奶油,淡紫色的裱花,清雅的调子,一切都是乔羽喜欢的风格。
顾晓池问葛苇:“你?吃么?”
葛苇像看妖怪似的看着顾晓池:“好不容易韩菁没盯着,又有小羽生日这个借口,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吃!”
顾晓池难得又笑了一下。
葛苇和顾晓池拿了蛋糕,葛苇四下看了一圈,带着顾晓池往放着她躺椅的角落走。
葛苇自己坐在躺椅上,顾晓池在她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小平最近好像挺忙的,一收工溜得特别快。”葛苇有点没话找话。
顾晓池没接她的话茬。
葛苇虽然坐在躺椅上,但没向后靠着,坐得挺直。顾晓池坐着一个矮矮的小马扎,略矮她一头。
但两人面对面坐着,还是靠得很近。
顾晓池一抬眼皮,就能看到葛苇的一张脸。
她还没卸妆,电影里的侠女,是那种偏英气的装扮,剑眉星目,连修容打得都重,整张脸看起来有希腊雕塑的效果。
葛苇在电影里的做派,也挺炫酷潇洒的,一张脸冰山一样,说台词的时候都可以把嗓音低八度。
但一下了戏,她浑身就软了,连骨头都跟柳条似的。舀一口蛋糕,跷一跷小腿,脚尖一晃一晃的,每个动作,都让顾晓池想起那天巷子里的柳树。
柳枝在夏夜傍晚的风中轻摇。
柔和的,妩媚的,撩人的。
葛苇的媚态是在骨子里的,让人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女妖精。明明只是试戏,她把顾晓池抵在墙上,手指在顾晓池的腰窝上,柔柔一点。
顾晓池的心?里,地动山摇。
远远一盏灯,在近处看是亮的,等辐射到顾晓池她们这边来,就淡了,明晃晃的黄变成了暧昧柔软的暖黄,照得葛苇脸上的修容淡了,整张脸柔和起来。
有点像最开始的时候,顾晓池当她的夜班司机,葛苇在车后座,让顾晓池给她点一支烟。
此时不是烟,是蛋糕,甜腻的滋味在二人之间弥散。
葛苇挺久没吃蛋糕了,这会儿吃了,觉得味道特别好。低着头一口一口,吃得还挺投入。
一边吃一边叨咕:“也不知这么多年错过了多少美食,你?说需要身材管理的女演员是不是实惨?”
顾晓池本来也在吃,她倒没觉得这蛋糕有多少滋味,奶油都是淡淡的,轻盈得像云朵。
那时顾晓池还不知这是日式蛋糕的特征,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看葛苇,看得太投入。
葛苇头低着,眼眸也垂着,贴了很自然的假睫毛,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眼里的星光被挡住,又流出。
眼波流转,渐成星河。
片场里安静得出奇,明明白天那样喧闹,此时静得连咀嚼声都能听到,偏偏密闭效果还好,一点点声音,都能引发回音。
葛苇吞蛋糕的声音,夹着口水,有点色气。
一口蛋糕,送入她红润的唇,抿着咀嚼两下。顺着口水,喉头微动,吞下去。
像接吻。
葛苇自己浑然不觉,吃蛋糕吃得投入,额前的两缕碎发都快垂在蛋糕的奶油上。
顾晓池正看得愣神,此时自然的伸手,帮葛苇撩了一把碎发,别在耳后。
做完这个动作,顾晓池就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