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苇对韩菁说:“没事,我自己去。”
她往片场外面走,走的也不?快,看?着还挺沉稳。
韩菁和?顾晓池,都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黑色的衬衫在?她没走两步的时?候,就从她肩上滑下去了,可她浑然不?觉。
连贺淼都看?出葛苇不?太正常,跟着葛苇想往片场外面走。
随便曝出点什么新闻,哪怕不?能踩住葛苇,给自己在?拍的电影增加点热度也是好的。
贺淼算计的很清楚,只?要葛苇陷入舆论风波,这电影要做任何宣传,焦点就只?能放在?她身?上。
韩菁马上走过来,把贺淼拦了下来:“我跟你对一下接下来的场次安排,葛苇有?一些通告,拍摄顺序可能要调整。”
“等?等?……”贺淼还想挣扎。
韩菁用的力气挺大:“等?不?了。”
贺淼挣不?过她,被?她拎着往一边走。
毕竟都是些坏在?肚子里的花花心思,贺淼又不?能明说,挣不?过韩菁,表面也只?好顺从的跟着她走。
路过顾晓池的时?候,韩菁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
现在?就只?剩顾晓池一个人,望着葛苇的背影。
韩菁咳嗽了一声。
顾晓池收回了目光。
其实乔羽这一趟,来干什么,韩菁和?顾晓池心里都很清楚。
她能自由行动?了,应该是她妈请的律师,至少暂时?摆平了这件事。
乔羽免于被?起诉,可能也不?会坐牢,但经过这件事,娱乐圈她是肯定?混不?下去了,虽然暂时?被?她妈的手段压着没有?对大众曝光,但圈里人总会逐渐听到风声。
没人敢沾染这种演员。
乔羽她妈是一定?会送她出国的,回她的美国去,也许再住进疗养院,静静养着。
乔羽走之前?还敢来找葛苇,一定?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显而易见?的问题。
******
葛苇走出片场。
外面的雨还下着,哗啦啦的,走出片场,听起来更响,震着人的耳膜。
葛苇远远看?着,一辆劳斯莱斯停在?片场附近,雨流如注,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小瀑布。
“葛苇。”
葛苇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人。
乔羽她妈看?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精致的短发,精致的耳环,精致的套装。
五十多的人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一张脸一看?就是花了很多钱的,一丝皱纹也没有?。
她拎着一个铂金包,看?着葛苇,面色平静。
她说:“葛苇,我不?怪你。”
葛苇笑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不?怪我?”像在?咂摸着这句话。
怪她什么呢?怪她知道真相以后,立刻和?慕雨家人一起报警,并就三人以前?的关系做了很多证词,让乔羽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吗?
葛苇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的神?情有?点疑惑。
像是在?奇怪,为什么她还能说出“我不?怪你”这句话。
她的女儿是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可这背后的原因,是她害了别人女儿的一条命不?是吗?
乔羽她妈像是对葛苇打量的眼神?,浑然不?觉,压低了声音说:“小羽出国之前?,无论如何想见?你一面。”
她打了个电话,劳斯莱斯的车门开了。
一个保镖先下车,撑开一把黑伞。
“砰”的一声,伞面在?暴雨中绽开,像一只?黑色的乌鸦,展开了翅膀。
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
又一声惊雷,轰隆隆。
乔羽就在?这样的雷声中,从车上走了下来。
葛苇有?点想躲,想了想,强迫自己在?原地站定?,注视着乔羽,缓缓向她走来。
乔羽真的很喜欢白衬衫,这会儿也穿着,配一条浅灰色的牛仔裤。
她从大学开始,就喜欢这样穿了,很清新的打扮。
乔羽走到了葛苇面前?,一道闪电滑过,照亮她的脸。
葛苇一直盯着她看?。
乔羽的头发长长了,没瘦,也许是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养着,反而胖了点,从发型到脸型,倒有?些像大学时?,葛苇初见?她时?的样子。
她看?着葛苇,笑了一下:“想我了吗?”
葛苇心里一动?。
这是那天她和?顾晓池在?沙发上,无意间把电视按开以后,正在?播着的电影里,乔羽所说的一句台词。
那时?乔羽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和?现在?的葛苇一样,演一个歌女,那时?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像今天的她。
绝望中,又还藏着一丝希望。
葛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雨下的太大,挂在?片场门口的屋檐上,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幕。
保镖已经退开了,只?剩她、乔羽和?乔羽她妈三个人,站在?片场门口。
葛苇背对片场大门站着,里面喧闹的声音隐约传来,轰隆轰隆的,应该是陈导在?指挥人换景。
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葛苇忽然觉得好冷,抱起自己的双臂,才发现小平刚才给她披的一件衬衫,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
“你冷么?”乔羽问,向葛苇伸出手。
抚在?葛苇的小臂上,小臂的皮肤冰凉,乔羽的手指也是冰凉。
葛苇忽然发现,乔羽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却很紧张。
所有?的血液涌向心脏,以至于她大夏天的穿着长袖长裤,指尖还是冰凉。
“小苇。”乔羽说:“不?要这么辛苦拍戏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乔羽的这句话,跟葛苇身?后的一阵脚步声撞在?一起。
葛苇回头,是顾晓池。
贺淼开始拍戏了,顾晓池利用这机会,走了出来。
“小苇。”乔羽又问了她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去美国。”
“换一个环境,我们?一切重新开始。你想我怎么为慕雨赎罪,我都接受,我都照做。”
“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真的只?是……太在?意你了。”
葛苇听着乔羽说话,却转身?看?了顾晓池。
顾晓池咬了咬唇,没说话。
只?是默默看?着葛苇。
天还灰着,葛苇身?上的一条红裙,还是顾晓池做的,初看?是刺目的红,看?的久了,那红色里透出的旧旧的灰,就格外明显,与混沌的天色融成一片。
穿着红裙的葛苇灰败着,穿着浅灰色牛仔裤的乔羽也灰败着,乔羽的手还搭在?葛苇的小臂上,从顾晓池的角度远远看?着,好像融为了一体。
两人一起灰败,一起绝望,一起把彼此拖入泥沼,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9月22号,就是后天了。
顾晓池动?了动?嘴。
从完成系统任务的角度来说,顾晓池现在?是应该说点什么的,她应该留住葛苇,让葛苇不?要跟乔羽走,让葛苇看?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害死她大学最好朋友的罪魁祸首。
可她不?想开口。
她希望让葛苇自己选。
她希望自己留在?葛苇身?边,不?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她希望葛苇留在?她身?边,不?是为了保命。
她还记得乔羽的那句话——“喜欢永远无法战胜特别”。
她想赌这一次。
她想看?一看?,葛苇对她,到底是不?是内心最深处的选择。
雨还在?下着。
顾晓池看?着葛苇,葛苇静静站着,甚至没有?拂开乔羽的手。
看?起来,灰败得融为一体的两人,又要隐没在?她们?身?后,那片发灰的雨幕中了。
葛苇好像就要这样,跟着乔羽一同?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顾晓池有?点绝望。
她忽然想起有?一种心理学现象,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当被?害人与施害人长期共生?的时?候,反而会对施害人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
好像双方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互相依存,才能证明自己被?需要,不?孤独。
像是上瘾,明明知道有?害,却是戒不?了的毒。
顾晓池眼睁睁看?着,葛苇开口,对着乔羽:“你希望我跟你一起走?”
乔羽点头。
葛苇想了想:“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乔羽的眸子垂下去,又抬起来,看?着葛苇:“我会自sha,你信不?信?”
她像在?哀求,又像在?撒娇:“我需要你,小苇。”
“我们?是彼此最特别的人,不?是吗?”
“很好。”葛苇点点头,说。
乔羽和?顾晓池都愣了一下。
没人知道葛苇的这句“很好”是什么意思。
她是被?乔羽说服,要跟乔羽一起走了么?
又一声惊雷,顾晓池不?敢再看?葛苇,远远看?着灌木丛上绿色的叶子,都被?震的晃了两晃。
又一道闪电,像是劈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上一场戏里,葛苇的歌声:“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又想起乔羽在?老电影里说台词的声音:“想我了么?”
顾晓池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是不?是有?泪,眼前?葛苇和?乔羽连在?一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葛苇动?了。
向着顾晓池走过来。
是要告别么?顾晓池睁着眼,把眼眶里的泪强忍着。
她发现自己是挺倔的,嘴唇的内膜被?她咬的出血了,一阵强烈的血腥气味。
但她就是咬死了不?愿开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终于,葛苇再次开口。
话却不?是对着顾晓池说的。
她走到顾晓池身?边站定?,却转向乔羽:“知道么?”
“刚才看?到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扇你两巴掌,替慕雨。”
乔羽和?顾晓池都愣了。
葛苇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扇你两巴掌有?什么用呢?面皮上疼一疼,很快就过了。我又不?能sha了你,那样,我就变成了和?你一样的sha人fan。”
“你没有?坐牢,我想了很久,地下的慕雨,要怎么才能安息。”
“既然你最需要的是我,那很好。”
葛苇看?着乔羽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一次。”
“你要活下去,或者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与我无关,你走吧。”
“还有?,你并不?是我最特别的人,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喜欢和?特别的区别,最喜欢的人,就是最特别的人。”
她拉起顾晓池的手,对着乔羽晃了晃,然后拉着顾晓池,毫不?犹豫的走入片场。
一把拉上片场的门。
乔羽错愕而绝望的一张脸,被?隔绝在?外,渐渐的消失不?见?。
片场的门轰然关闭。
顾晓池被?葛苇拉的跌跌撞撞,事情发生?的太快,她还愣着,没回过神?。
两人站在?片场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与片场外的乔羽,隔着一扇金属门。
外面隐约有?哭声,嚎啕的,跟倾盆的雨声混在?一起,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葛苇低着头,眉头皱着,站在?顾晓池面前?,双臂还抱着,像是冷。
顾晓池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打扰此时?的葛苇。
该让葛苇一个人待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