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看着床上的少年,脸色不大好。
他从外面进来,身上染了霜雪一样冰冷的气息,高大的身材加上一幅板着的严峻面孔,看起来的确有点吓人,无怪乎刚刚小侍女直接就被他吓哭了。
他方才比了武,眼神里还有一股肃杀之气。只是这肃杀之气在接触到少年病殃殃的面容和惊慌的眼神时,瞬间就如春风拂过般,散了。
“公子。”容时脸涨得通红,手捂着锦帕,似乎要咳嗽。
景淮见状,沉默地走上前去顺了顺他的背。
“你这是何苦?”景淮道,“既这般难受,为何还要任性。”
容时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苍白的脸颊之上泛起了一点病态的绯红。
咳了一回,容时的嗓子又哑了一点:“对不起,公子。”
景淮道:“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倘若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别人又如何爱惜你?”
容时一怔,垂下眼睛。
景淮问道:“怎么,不认可我的话?”
容时五指捻着被褥,手指收紧在柔软的锦被之上压出了一条短痕。
他觉得景淮的话有道理,但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明明……最开始,就是别人先讨厌我、先我不要我的啊。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不过他也知道,没人想听这样消极的话。因此这话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就牢牢藏在了心底,不泄露分毫。他低着头,眼睑垂着,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没有,我觉得公子说得对。”
景淮仔细观察着他,忽然想起了他在宫里的遭遇。沉默片刻后,景淮俯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很短暂地一个拥抱,还来不及一个呼吸。容时嘴角抿着,眼底里写着留恋,却一时也不敢奢求太多。
他稍稍抬了一点眼睛,低声唤道:“公子。”
容时的眉目生得极好,这样轻抬眼睛带着试探之意的动作就像是某种刚出生的幼小动物,睁开眼睛,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投出了“请多指教”的目光。
景淮一低头就对上了这样的目光,心中某个角落被牵动了一下。
他的表情不觉柔和了些许,温声应道:“嗯?”
容时看起来有些纠结,别开眼睛看一会别的地方,又偷偷看两眼景淮。
景淮立在榻前静静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弯起嘴角,嗓音含笑道:“什么事,说吧。”
容时手指又捻了捻被褥,道:“我的名字……”
景淮道:“原来是这事。手给我一下。”
容时无意识捻着被褥的那只手被景淮拉起。
景淮刚从风雪里进屋,但他的手是热的,握住容时手的刹那,那温度烫得容时的手指颤抖了两下。
容时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被景淮的手指所吸引。
景淮的手指在容时手心上游走起落,先后写了两个字。
“鸣玉。”
景淮的手很好看,在自己手上起起落落的时候,勾着人心也跟着起落。容时看得发怔。
写完字,景淮将他的手蜷起,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收好了。”
*
“我跟你说,公子那一箭可威风了,直把那些人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然后那靶子移动起来,公子哪里怵这个,一次射三支箭,例无虚发,箭箭红心!”
这几日容时的精神渐好,引竹便开始拉着他闲话。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愈说愈兴奋:
“你道怎的,比完赛,就直接有漂亮姑娘拦在公子面前,问公子是否婚配,还有好些胆子没那么大的姑娘,往公子的马车上扔花呢。”
引竹昨日又犯了一个错,领了罚,屁股不大好,不敢坐,一直都是站着说的,但见容时听得认真,兴致便越发高昂,最后还直接比划了起来,谁料身体一有大动作,便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好几声,然后一回头,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原本还认真听故事的容时,眼神忽然就变了。变得阴鸷而诡异,黑色的瞳孔幽深,却仿佛能渗出红艳艳的血来,配上他这副病容,着实吓人。
引竹被吓得不浅,魂都要没了一半,待回过神,再仔细一看,容时又还是那个病殃殃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然后呢?”容时问。
“然……后?什么然后?”
容时提醒他:“你刚刚不是说,公子被一个漂亮姑娘拦住了吗?然后呢?”
引竹恍然道:“哦哦!然后啊,然后公子骗她说已有婚配,那姑娘就遗憾地走了。哎,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咱们公子可太英明神武了。”
“啊,还有,说起这个,就不说数月前,公子的会贤堂一战了!当初公子也是这般震惊四座,先是文论,咱们公子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把他们说的是哑口无言!然后他们要比对诗,比作画,比写下棋,还要比弹琴!哪里晓得我们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人把他们所有人都比得心服口服!”
引竹仿佛与有荣焉,直说得眉飞色舞,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说完会贤堂上大出风头又开始往前说,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稍稍停住。
他喝了一盏茶,却看见容时神色越发恹恹的,似不大对,便怏怏道:“你累了?要不你还是休息吧。”
“我不累。”容时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每晚吃了药后就格外嗜睡,每每都从晚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他睡是睡足了的,只不过因为身体还虚弱着,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接着说吧。”容时道。
他很愿意听引竹说景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