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簌簌响动也吸引了正说话的两人的注意力,他们转头一看,正好看见走出来的徐善然并绿鹦;欢喜当即“啊”了一声,不知刚才那段话被人听见了多少,脸上瞬间通红!
不过这小厮确有几分机灵,脸红了一瞬就连忙给徐善然请安,叫了绿鹦和最后跑出来的竹实几声姐姐,又忙讨好说:“姑娘可是大好了?老爷接到消息的时候刚赶到魏真人的山脚下,正要求魏真人下山,就接到太太打发人送来的信,看过之后当场仰天大笑了好几声,要不是魏真人及时遣小童下来苦留老爷,又听说太太并姑娘要在这山上呆上好一段时间,这时候来的怕不是我阿爹,而是老爷了!”
徐善然没有先理会这个小厮,而是冲着那少年微一屈膝,行了福礼,叫了声“哥哥”之后,才对小厮说:“徐管事辛苦了,他来得不太凑巧,恰好祖母外祖母都遣人来了,母亲正和大舅母叙话,只怕还要辛苦徐管事再等上一段时间。”
这一出礼对于除徐善然以外的几个人来说都有些突然,两个丫头并两个少年全都懵了,被徐善然叫“哥哥”的少年忘了回答,得到徐善然回答的欢喜也有点口吃:
“不、不辛苦……”
一句话说话,他险些打结的舌头多少撸顺了,又忙补充:
“我们做下人的为主子做事,怎么能说辛苦呢!”
徐善然说:“你去跟你阿爹说声,大概还要等三刻钟一个时辰,大老远来的,不必一直守在哪儿,只遣个小僮看着动静就好。”说着她不给欢喜拒绝的机会,对身旁的绿鹦说,“带着欢喜去请徐管事到客房里休息一番。”
这话一出,绿鹦要不应立刻就得罪了徐管事,她也是头尾不能顾,只得答应一声,带着欢喜先走了,走时多少庆幸自家姑娘出来的时候是带着两个丫头,她走了也还有竹实在。
一下子,山道上只剩下三个人。
徐善然再将目光转向少年处,目光轻轻一溜,就看见对方衣服的料子与做工倒还好,但衣衫到底有些短了,刻丝之处也多有磨损。
她又看向少年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仿佛笔洗似的白瓷盆子,里头装着水,水里养着一枝梅花,颇有些清趣。
那少年的目光与徐善然对上,他明显有些局促,手里的盆子要递不递的,半天了才踟蹰着说一句:“……姑娘好。”
跟刚才小厮的称呼一模一样。
他又说:“这是我从魏真人那里请来的,并不是非要见了姑娘才给,只是听说中途给别人之后就不灵了,又听他们说姑娘是撞了脏东西才不好的,虽说现在好了,到底要防上一防,所以想着要亲手交给姑娘摆在案台上,这一路上都没交给别人过……”他渐渐的有些小声,“要不就……”也不知道‘就’些什么。
徐善然感慨万千。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年,恍惚间就像看见了许多年后同样站在面前饱经风霜又英姿勃发的男人。
父亲的义子,她的义兄。
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后,唯一一个找到她面前的人。
她的唇角扬了一下,笑容一开始只有一丁点,渐渐的就跳上眉眼,她微笑着对面前少年说:“谢谢哥哥,不过还得烦哥哥再抱着走上几步路,我身边的丫头年纪还太小,多半抱不动这东西。”
“不麻烦不麻烦!”任成林连忙说。他的父亲为救徐佩东而死,父子两人又没有其他的亲族,徐佩东就将任成林收成义子,但并未改姓,意思也是等他长大后替任家传宗接代。
其实时下的高官武将都多有认义子的习惯,但律法在义子继承家产上规矩很严,保有自己姓氏的,非在三岁之前认养的,有同宗其他继承者的,义子统统不可继承财产,因此如果不是在主人面前很得脸的,义子也并不多被重视,在家里跟那些被看重的管事的地位相比,确实也就个差不离的地步。
所以方才欢喜能够这般轻佻,任成林也没有说上什么。
叙话过后,三人沿着小路往院中走去。中途徐善然问了些父亲路途上的风俗情况,刚说没两句,就到了院门口,守在外头的丫头看见,连忙笑着迎上来:“姑娘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太还在里头和您大舅母说话呢。”
徐善然说:“我进去看看母亲和舅母。”又对竹实说,“带哥哥进我房间里,将东西放好;再带哥哥下去休息一会,等会我叫哥哥来给母亲请安。”
叫怯生生的小丫头去偷听有些难为人,但这点事倒极为寻常,竹实答应一声就带人下去了,徐善然则跟着守在门口的丫头往里走,走到游廊下,正见桂妈妈拿着香去薰丫头手中的倒挂鸟。
见到徐善然进来,桂妈妈忙放下东西说:“姑娘怎么回来了,可是外面不好玩?”
徐善然笑笑:“去见见母亲和舅母。”
太太在娘家大嫂来的时候打发徐善然出去,也是因为自家女儿自小跟外祖不太亲,怕拘着了女儿,现在眼见出去了的女儿惦记着回头看舅母,自没有不高兴的道理。桂妈妈很高兴说:“那正好,我带姑娘进去。”
说着便亲自上前打起帘子,让徐善然走进室内。
因帘子被挑起,室内坐在炕上说话的两个妇人不由都停下。
坐左首的那妇人云鬓桃心脸,一身遍布花卉四合如意云纹通袖衫,正是大舅母云氏。
那云氏眼见着徐善然从屋外走来,步伐虽慢点,但不知怎么的,一步一步甚是稳当,身上环佩相撞,又乐声清越,只叫人觉得十分的从容雅岸,不禁伸手冲徐善然道:“好孩儿,快到舅母这里来让舅母看看,你前头那一病,你母亲直如心肝都给人生生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