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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沉没大陆·降临(1 / 2)


冯笃思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太太是在阳光很好的下午。

初春乍寒还暖,太阳懒洋洋的。

她拿着箱子从篱笆院外走过?,看见穿着浅蓝色褂子的老太太坐在院子里,双手松开头上的绳结,一头霜白稀疏的头发披下来,老人斑的手指上穿梭在头发间?,编了两条下垂的麻花辫,像蚂蚁两只小小的脚。

她觉得好笑。

老太太拿着一朵指甲盖大的雏黄色花瓣摁在头绳打结的地方。

冯笃思想。

老来俏。

她又笑了起来。

转过?天天气依然?不错。

走到乡间?小路上看见一朵绽开的大黄色迎春,她随手采了一支放到老太太的篱笆墙上,临走还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做贼心虚,也不知道怎么的,给人看完亲说完相之后又往老太太的院子前走了一趟。

屋檐下做工的小桌上放了一支绛红色的陶碗,碗里盛水,那只鲜妍的迎春花正倚着碗沿怒放。

哇。

她想。

天气真的很好。

她抬脚慢了几?步,于?是和出门的老太太对上眼,老太太那日编的麻花辫已经打散了,又用布襟包着头,手里端着一盆水。老太太笑了一下,她也跟着笑了一下。

老太太是个寡妇。

老头六十岁的时候出城被野兽一口叼了,她就自己过?日子,本来住在村东头的一间?有井的屋子里,但是被人占了,自己被赶到村西?头来,每天天不亮去南边的河里打水,打满一缸。

大概老人说话?都是絮絮叨叨,哪怕看起来精神洒落的老太太也是如此,她靠在临窗的炕上,格子窗棂把阳光打得一块一块,她的声音在暖洋洋的光线里慢慢发酵。

“我年轻的时候好啊,有志气,我说,我要顶天立地,跟个男人家一样,我娘不让,她拽着我的耳朵从东屋走到西?屋又从西?屋走到东屋,抹着泪跟我说,谁家的女孩不嫁人,我是要逼死她,是拿根绳子往她脖子上勒。我说娘啊娘啊,我给你?敲肩,我给你?养老,我娘不听,她拿着一根绳子牵着我的手,从东边走到西?边,牵到别人家去,以后我就是这家的媳妇了。”

“我说,娘啊,我疼啊。”

冯笃思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垂眼看着炕上的被子,老人很少做表情,枯瘦面容失去了弹性,一双眼也无神的垂下,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就是雪白雪白的头发,轻盈盈的像一团雪。

有时候冯笃思也猜,老人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头发。

她撑着身体往前看。

“阿嬷,你?头发真好看。”

老太太笑。

“老啦——老啦。”

“阿嬷,不老啊,你?还年轻,我明天给你?带梳子过?来,给你?把头发理的整整齐齐。”

“我有梳子啊。”

“我的不一样,阿嬷你?等着,我明天带给你?看。”

**

那是一截半弧形弯曲、带着十二列细长铁齿的发卡。冯笃思没事?用铁片拧出来的,这发卡刁钻的很,前齿稍微一拱就能顶起个波浪一样的高发顶,人为制造美感。

她揣在怀里。一路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面,却发现篱笆里站了很多人,一群群有模有样,围在一起,正里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像是闹事?。

因?为太|安静了。

门里一群妇女围着老太太,给她穿上新衣服,又说:“老太太真精神真喜气啊。”又有人捧场:“可不是,有模有样。”

冯笃思问:“你?们干什么。”

她要上前,里面的人不软不硬的推了她一把,和乐的气氛消失了一瞬,僵着,“老太太有大喜事?,要去见地母娘娘,享三?万九千六百载寿数,穿金戴银,又有百个小厮侍女伺候,她常伴地母娘娘左右,吸清正香气,受得是返老还童,否极泰来的福气。”

笑眯眯的。

“这是大喜事?啊,别耽误了老太太的时辰。”

这就是一门唱和,把一桩事?粉刷的雪白雪白,这样所?有人心里都喜气洋洋,几?人七嘴八舌的祝福,响亮的笑声传到外面去。

冯笃思低下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老太太垂着眼睛,里面是……一种平静和了然?。

老太太头发梳得很整齐,雪白的一团堆在脑后,杂乱的散发用凉水沾了沾,妥帖敷在鬓角上,她转过?头,笑了笑,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笑了笑。

其实一个月之前村里就定下了,十五抽一,村里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能干活着了,该上路上路,临走送一身新衣服说几?句喜庆的话?,有整个村的给披麻戴孝。风风光光的。

“赖活着也没意思,你?活着别家的年轻人就要上路,自己都心里琢磨琢磨,别太难看。”

该走的时候。

唯一能做的就是体体面面的离开。

老太太看过?来。

冯笃思把发卡放在她手里,她睁着眼,泪珠子一颗颗落下来,老太太妥帖收好,说了谢谢。

她第一次想保护什么人。

想站在门口大喊,要留血她来要断头也她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后声音远去,她从清晨站到傍晚,屋子里安静极了,暮归的鸟叫了一声。

冷冷清清。

**

季槐梦找到她的时候。

她坐在门槛上,抱着头。

“喂。”他拿豇豆豆子敲了她一下。季槐梦现在一尺高,浑身碧绿,是他用法术催生豇豆长出来的小人,被他注入神念当了替身用。

“清风找你?哦。”

他说。

冯笃思放下手,才发现她脸颊两边被指甲压出红印来,红彤彤像要滴血。

冯笃思的泪流干了,她哭的头疼脑胀,浑身提不起劲,“别管我,”她说,“我靠在门上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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