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一手去扶她。
“水。”
艾伦闻声一震。
水?
似乎是能读心,西里斯回答道:“你刚刚一直喊着要’水’。”
“西里斯,”艾伦开口,嗓子干哑得火辣辣,“你知道,如果在梦里能看见,但梦醒却是一片漆黑的感受么?”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了的东西是何等的珍贵。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的琐碎日常,居然能那么事无巨细地在梦中再现;原来不是忘记,而是被掩埋在大脑皮层深处。
“……”西里斯没有说话。
“我会以为梦里才是现实,而睁眼却是黑夜。”艾伦说,面上一片悲戚,“更可怕的是,我发现不管哪边是现实,我都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说完,艾伦就蜷缩起来,就跟梦里的凯尔一样双手抱膝,缩在角落。
西里斯放下水杯。
面前的孩子和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叠,扎着褐色的麻花辫的脑袋埋在膝盖里,声音里满是绝望:“西里斯,为什么缤纷的色彩只存在我的梦里,而睁眼看到的世界只剩红色的血和黑色的夜?可不管在梦里梦外,我都只能被别人掌控着……”
西里斯伸手把那可怜的小身影揽进怀里,无限轻柔地吻了吻那颗低垂的脑袋:“别低头,王冠会掉。”
我的小公主。
清幽的花草香沁人心脾,艾伦感到自己的情绪也随之安定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伦仿佛从那包罗了百花万草的幽香中捕捉到了一丝苦橘花的清香……
是霜白的。
漆黑一片的脑海中突然开出了一朵自带柔光效果的纯白色苦橘花。
啊……
睁眼的世界,不全是漆黑色的啊……
“有我在。”他说。
三个字,却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不仅是因为西里斯的胸膛意外的结实,艾伦相信是因为共生契约霸道条款的存在——生同荣,死共眠。
就像在圣殿中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知道闯门进来救她的一定会是西里斯。
半晌,艾伦道:“西里斯,我能信你吗?”
告诉你我的故事,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光明神殿,和我弟弟凯尔汇合,一起去寻找我的父亲——雇佣兵莱斯特先生,好吗?
西里斯笑了,回答得很快:“别。”
艾伦闻言愣了愣,想说的话硬生生被憋在肚子里。
西里斯继续道:“天枫帝国不是有句谚语嘛——越是漂亮的人,越容易骗人。”
艾伦消化了一会儿,才琢磨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你被纳西索斯传染了自恋这毛病了么?”
西里斯得意道:“像我这般貌美,千万不要随便相信我。”
艾伦伸手去摸他脸:“我看不见,谁知道你是说的真的假的。”
西里斯拍开她胡来的手:“所以啊,我说了不要信我。”
“凑表脸……”艾伦抬头鄙视他,却不小心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
“嘶——”疼疼疼。
西里斯放开了她,重新端起水杯。
离开了西里斯的怀抱,艾伦居然意外地有些贪恋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她在心中鄙视了自己一番。
“有契约在,你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但是为了不暴露契约的存在,我们没让大祭司给你治疗,你还是缠着绷带多装几天吧。”西里斯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来,你要的水。”
哦,我要的水。
艾伦抿了抿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倾倒着水,嗓子就像干得冒烟开裂的河床,被水流浇灌的感觉太酸爽了!
“慢点慢点!别把自己呛死了,我看着你喝水都紧张你知不知道!”西里斯嫌弃道。
“哈——”艾伦吐出一口气,擦了擦嘴,终于感觉自己又重生了。于是豪气万丈,嘴巴也松了,叽里咕噜吐槽道:“阿星那混蛋,下嘴真不留情面!我要赶紧跑路,在他身边太危险了!光明神殿不给他们圣子吃饱饭的么?怎么放出来随便乱咬人啊混蛋!”
西里斯听她话语里没有憎恨的情绪,奇道:“我以为你会愤怒。”——毕竟你们之前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不是吗?
“不生气是假的,”阴郁过去,经历了生死关,感觉跟西里斯更加亲近了,艾伦把心底的实话都说出来了,“但他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西里斯一直很聪明,他立刻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瞬间点通,不由挑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艾伦点点头:“阿星不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人,我看到光明神殿的人这副表面恭敬实则完全不给人选择余地的态度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他们之间会产生矛盾。就像阿星的精神波一样,他本身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会做什么,但如果跟他硬碰硬,绝对是从他这个‘哪怕自己会地狱都要先咬你一口再说’的家伙身上自讨苦吃。”
“嗯哼,”西里斯托腮,不发表任何看法,“继续。”
“我听到了,”艾伦肯定道,“‘威胁’,阿星说了这两个字。”
“光明神殿应该是把你我二人作为控制阿星的道具了,但我不信阿星会因为我们两个就受制于人,毕竟阿星那家伙吧,我觉得就算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想想好伤心啊……”只感慨了三秒,她就立刻用502粘好自己被砸碎无数次的玻璃心,继续道,“也就是说,阿星是故意让光明神殿的人觉得我们在他心中很重要。他在引导光明神殿把我们两个当做筹码,他就可以用我们两个理所当然地换取利益了——事实上,原本他什么筹码都没有。如此,他就给了光明神殿一种错觉,他们可以通过控制我们两个威胁圣子,他——圣子,是能被光明神殿掌控的。”
艾伦说着说着的过程中,把原本没有理清的思路也想明白了,她喃喃道:“他咬我是表演给神殿看,这个表演可以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单纯地表演出被逼急了的样子,所以发狂了,不顾一切想保证自己没有软肋,他在表演真实;第二层则是,他在表演‘故意表演’,故意表现出想牺牲我的样子,让神殿以为我对他不重要了,这是表演虚假,但是反而传递出我这个筹码很重要的讯息。这两种可能性,他留给神殿的人去猜。如果神殿以为他是真的,那我们就不重要了;如果以为他是在演,那就不会对我们轻举妄动。但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安全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跟阿星认识的时间不久,西里斯并不是很能明白阿星的想法。
艾伦捂脸:“因为……因为他是阿星吧。也许只是为了好玩,也许只是什么都没想,我实在不能明白神经病的脑回路。”
西里斯上下扫了她两眼,阴阳怪气地赞扬道:“厉害啊。”
神经病的脑回路都能被你摸透。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脖子,那里好好地缠着绷带,大概是西里斯的功劳:“我之前也没想到,就是刚刚睡醒后几分钟里醍醐灌顶,突然就想明白了。他明明可以咬断我喉咙,但是特意避开了致命处;因为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我就算受了伤也可以很快恢复,没有性命之忧。所以我就想他演这么一出是干嘛。”
顿了顿,她又说道:“但就算想通了,我还是很生气。毕竟从事实上来说,没有他,我们本来就不会摊上这事儿。”
西里斯看她一脸淡然的表情,嗤笑道:“可你的表情看起并不是那么回事。”
艾伦瘫着一张小脸,冷静道:“我已经生气了,我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西里斯瞥了她一眼,撇嘴冷笑了一下,并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