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顺的黑发、红梅色的眸子,蹲在水井旁洗衣的少女,有着一张与神无月无惨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她分明是贵族家的姬君,明面上也是德子夫人的女儿,但是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她都过着侍女般的生活。甚至连名字都带着不祥的“鬼”字。
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的可以长得如此相像吗?
贺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香的脸,他用一贯待人温柔的神情与口吻来和她说话,他告诉舞香关于阴阳师、关于咒术师的事情。
他温情脉脉地对舞香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术师。舞香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你很强大、拥有力量,所以无论想要得到什么,最终都可以把它们握在手心里。”
贺茂说话总是很委婉,这是聪明人才会用的话术,他们从来不会明着表达出自己的意图,而用一些曲折的方式来诱导他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觉得,如果鬼舞辻舞香死掉的话,肯定会变成比神无月无惨还要强大的怨灵。
如果鬼舞辻舞香认识到了自己的强大,却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失去一切而死掉的话,她一定会变成无比强大的怨灵。
他们对彼此立下了誓言。
贺茂对舞香说:“我会给你自由、地位,让你成为我的妻子。所以舞香,你要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这是术师之间的咒约,是无法违背的死誓。
它会一直生效,只要他们的灵魂依旧存在,即便鬼舞辻舞香变成了怨灵,失去了理智,她也必须要遵守这样的约定——她将会成为贺茂的力量。
贺茂无比深情地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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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烧好了水抬进来,她们把热水和浴桶放在无人的和室中,谁也不敢东张西望一下。
贺茂让舞香脱掉这身带血的衣物,他给舞香准备了新的衣服。
那是遣唐使从唐国运来的名贵织物,是以舞香的身份本不可能穿上的丝绸,但是她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如同野兽般地盘踞在角落里,抱着无惨用目光威慑要靠近他们的贺茂。
“舞香,”贺茂没有丝毫不耐,他依旧好声好气地来和舞香沟通,“你身上全是血,不洗干净的话,你哥哥会不高兴的。”
贺茂说:“你还记得吧,他最讨厌血腥味了。”
哥哥最讨厌血腥味了,可是舞香现在浑身都是血腥味。她迟钝混乱的大脑再一次运转起来,贺茂一搬出她哥哥来,她就变得无比温顺而又听话了。
即便让侍女来帮她洗澡,迫于贺茂的威慑力,她们也绝不敢出去多嘴半句。但是贺茂没有让侍女们来,他亲自动手帮舞香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
过程中他还假惺惺地和舞香解释,说侍女们如果知道她在这里,肯定会叫人来把她抓起来,所以他要很努力、很小心地保护她。
舞香呆呆地看着他,她忽然说了一句:“谢谢。”
贺茂摸了摸她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湿漉漉的。
“舞香真是乖孩子。”
他用干布慢慢地擦干她的身体和头发,然后帮她换上新衣服。接着他又把小小的无惨也按照同样的步骤洗了一遍。做完这些的贺茂看起来还是一副很精神的样子。
舞香盯着自己的衣袖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了,母亲曾给她缝制过一身和服。
是仿佛植物的嫩芽一般柔软的淡黄色,还有浅橘色的梅花形状和同色的腰带。母亲说,这是给她二十岁的礼物,舞香一直在期待着穿上它的那一天。
她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清醒,直到基本恢复正常,也只花了十余天的时间。
过程中她从洗漱进食都需要贺茂照顾,到可以独立解决。在能够跟贺茂正常沟通的时候,她提出了自己要回母亲的宅邸中一趟。
贺茂露出担忧的表情:“可是你现在已经被大家当作了妖鬼,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肯定会祓除你的。”
舞香说:“我要去拿一样东西。”
她要把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那身和服拿回来。
贺茂没有阻止她,他只是说:“你要小心。”
舞香本想将小小的无惨一起带去,但是贺茂说这样会很不方便,因为她虽然恢复了神志,但是这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模样的无惨,却总是一副呆呆的、好像没有思考能力的样子。
贺茂说:“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
他亲了亲舞香的额头:“你难道连我都信不过吗?”
舞香迟疑了一下,她最终还是听进了贺茂的建议,独自潜入宅邸中,取回了那身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