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叫“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就在乐水县事端频出起?伏跌宕之时?,龙都中?,也是一场翻/云/覆雨。
因?有人?状告解家私自打杀丫鬟之案,刑部经过数日调查,终于将解家长子大理寺少卿解廷毓带回审讯。
解廷毓倒是毫无惊慌之色,仍是那种温和淡定?的神情,上了?堂,行了?礼,风度依旧,虽是法纪森严的刑部大堂,却仍如闲庭信步。
刑部此刻分为两派,一派是主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是权臣家事,无意亡故两个下人?,也不出奇……另一派却是主张一查到底,因?为有人?指出,这案件或许跟前?日刚刚了?结的懿公主落水案有些牵连,既然把人?提了?进来?,便务必要顺藤摸瓜问个水落石出。
刑部主审官史仑咳嗽了?声,略有些和颜悦色,道:“解少卿,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些案件相关,要询问一番少卿。”
解廷毓道:“下官领会得,会尽量配合大人?。”
史仑点点头,翻了?一下手头的各色卷宗:“前?日有人?在本部将你告下,说是丫鬟翠云的死别?有蹊跷,你对此有何解释?”
解廷毓道:“下官记得府中?有这名丫鬟,是个负责端茶送水的,等闲也照不见面,小丫鬟们打打闹闹,若说是失足跌死了?,也是有的。”
史仑复一点头:“解少卿,有个府上的奴婢供认,说是这丫鬟云翠死之前?,正好儿是去给你送茶水的……可有此事?”
解廷毓神色无波:“这个下官不记得了?。或是有的,可府内奴婢甚多,正巧那几日下官心烦,自也不会一直留心什么丫鬟。”
史仑道:“可据供词说,这翠云丫头,是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再后来?,就说是失足跌死了?,少卿,你对此有何见解?”
解廷毓垂眸想?了?想?:“敢问大人?,这证人?的证词里,可说明了?翠云是被我?杀害?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亲眼所见,单凭这丫头去过哪里伺候过哪个主子,就说是被那人?所害……岂不是有些武断,有栽赃嫁祸之嫌。”
史仑见他侃侃而谈,便跟其他几个作陪的官员对视了?几眼,才又说道:“既然如此,解少卿,听说府上有位丫鬟,叫做秋燕?”
解廷毓抬眼:“不错,是之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史仑叹了?口气,道:“这告状之人?,也说起?秋燕无故失踪……解少卿你看……”
解廷毓道:“大人?既然做了?调查,怎会不知情?秋燕被许配给府内的家奴……那家奴十?分凶性,两人?一言不合,家奴便将秋燕刺杀,后来?怕人?追究,那家奴就也自杀死了?,怎么会无故失踪?”
史仑又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的……只不过,解少卿,本部的监司在调查此案的时?候,找到贵府中?的一名下人?,问询起?来?,据他所说……这名范姓的仆役,并不是自己自尽身亡的……乃是……死在少卿手中?!请问少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解廷毓目光微动,跟史仑对视了?会儿,解廷毓知道,刑部的人?必然从府中?将当夜在场的那三名仆人?找到……若他反驳,再有第二人?出来?佐证,正好打他的耳光。
解廷毓沉默瞬间,史仑道:“解少卿……为何不回答?”
解廷毓这才微微一笑,道:“说来?,这件事乃是家丑,下官的确不想?张扬,不错,那人?的确是被我?所杀。”
史仑有些色变:“解少卿,你是承认了?你犯了?杀人?之罪么?”
解廷毓道:“大人?稍安勿躁,请容下官把当日来?龙去脉说清……”解廷毓把秋燕如何伤在万人?嫌手中?之事说了?一遍,道:“府中?发生?如此血腥之事,我?自然要询问那姓范的下奴,谁知他凶性不改,又听我?说因?他伤害人?命,要把他送官……他竟然持刀想?要对我?不利,下官是在防卫之间,才将他杀死。事后下官觉得此时?不宜张扬,才叫人?悄悄处置。”
大堂内静寂片刻,史仑沉吟:“是这样么……本来?我?该相信你的,可解少卿,这毕竟是你的一面之词……何况,听闻这秋燕是从小服侍在少卿身旁,少卿曾一度想?要收房的人?……会不会是……”
解廷毓冷笑了?声:“大人?,这种荒谬之词就不要说了?,下官承蒙太后皇上青眼,将懿公主下嫁于我?,已经是毕生?别?无所求,试问秋燕不过是个丫头,姿色亦非上佳,莫非各位大人?觉得,我?竟会打她的主意……那对懿公主何异于极大耻辱,下官除非是失心疯了?,才会如此。各位大人?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各位,是该如何。”
解廷毓不疾不徐说罢,史仑脸上露出几分相信之色,道:“言之有理……”
史仑还未说完,就听得旁边有个人?道:“解少卿,既然你说不会因?秋燕而冒犯懿公主,那么敢问少卿,为何解夫人?想?发付秋燕离府,少卿竟不惜一切,以死相逼?解少卿不必矢口否认,你额头上的伤,便是那日所留吧。”
众人?闻言,便看向解廷毓额头,那处伤早就愈合,但还留下浅浅印记,可以看得出。
解廷毓微微色变,转头看去,却见发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解廷毓认得此人?是刑部侍郎,名唤齐焕。
解廷毓心中?一沉,不知为何府中?如此私密的事竟都给人?知道了?,望着齐焕有些锐利的眼神,解廷毓淡淡一笑:“齐大人?这话可有证据?解某额上的伤,是因?言语间冒犯母亲、请罪所留不错,却不知从哪里听闻的是为了?秋燕?”
齐焕却也十?分淡定?:“解少卿,我?无意同你打这口舌官司,根据证人?所言,当初翠云临死之前?,的确曾进过你房中?,且当时?在场的还有秋燕,而后,翠云,秋燕相继身亡,是不是你杀了?翠云后,怕秋燕泄密,故而又杀人?灭口?”
解廷毓不屑一顾:“翠云如何身亡我?不知情,秋燕却是给那下奴所害,而我?方才也说了?,那下奴见难逃责难才想?对我?下手……”
齐焕道:“焉知不是你买通这恶奴,先杀秋燕,而后又把他杀了??”
解廷毓道:“这一切都是齐大人?的推测,还是说齐大人?亲眼目睹?”
齐焕道:“不管如何,这三人?的死,都同你息息相关,后两人?死时?你甚至在场,还亲自杀了?一人?,怎能不叫人?生?疑?”
解廷毓道:“齐大人?如此说,我?只有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焕道:“解少卿,我?也有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两人?火药味十?足,竟针锋相对,旁边史仑忙打圆场:“不必如此,都稍安勿躁。”
齐焕冷笑了?声,回头对史仑禀报:“大人?,如今已经证实范姓仆人?是被解廷毓所杀,而丫头翠云,仵作已经检出她并非跌死,颈间有手指痕迹,分明是被人?所害,且又有证人?说翠云最?后见的人?乃是解廷毓……前?后联系,解府奴婢致死的案子,凶手是谁昭然若揭。”
解廷毓听到“颈间有手指痕迹”,眼神略有变化,史仑思来?想?去,便道:“解少卿,如今种种人?证物证都指向你,本官只好……暂时?将你收押,再行审讯。”
若是换做其他的犯人?,此刻恐怕就要大刑伺候了?……解廷毓倒也知道史仑网开一面,没叫他受皮肉之苦,便缓缓拱手谢过表示从命。
解廷毓回头时?候又看齐焕一眼,却见齐焕正也望着他,一双眼睛,仿佛要看透他心中?所藏所想?。
解廷毓被关押刑部半日,便有一名解家的仆人?前?来?投案,说是翠云乃是被他所杀,因?他觊觎翠云美色,欲行不轨,却遭反抗,因?此才下此毒手,跟旁人?无关。
虽然……这人?来?投案的动机大有可循,但毕竟是证实了?解廷毓跟杀死翠云事件无关。同时?,也有一名仆人?作证,说当日解廷毓杀死万人?嫌,乃是自卫,并不是故意杀人?。
如上,解廷毓的罪名自然便无法成立,次日傍晚,就给刑部放了?出来?。
解廷毓出了?刑部,却正遇上侍郎齐焕自外而回,两人?目光相对,齐焕道:“解少卿,恭喜安然无事。”
解廷毓道:“清者自清,齐大人?费心了?。”
齐焕望着他淡漠镇定?的神情,忽地笑笑:“不过,齐某另外有一件喜事要告诉解少卿。”
解廷毓道:“嗯?”
齐焕凝视着他的双眼:“这件大喜事就是……翼都传来?消息,原来?懿公主并未坠水而亡,正返回龙都途中?。”
言罢,齐焕看到解廷毓的眼仁极快地收缩了?一下,而他的脸色,亦如白纸。
齐焕道:“故而齐某在此先行恭喜解少卿可以夫妻团聚。”
话未说完,就见解廷毓转过身去,下了?台阶,最?后一级未曾站稳一般,往前?直栽出去,却又踉跄稳住,脚步不停地往前?而去。
齐焕望着解廷毓背影,冷冷一笑。
夜深了?,船便停在一处渡头。
小庄卧在舱中?,听得外头水声一阵阵地,她浮想?联翩,不知不觉便也睡着。
次日晨起?,绝早时?分,小庄忽地听到温风至的声音,轻轻唤道:“小庄娘子……”
小庄蓦地睁开眼睛,先前?睡梦中?,兀自以为是在乐水县城那个不起?眼儿的屋子里……睡得安稳而甜美,现在一睁开眼,便如回到冷酷现实一样,小庄暗吸了?口气:“温副将,何事?”
温风至在舱口,眉头微蹙,道:“我?来?告诉你一声儿,或许……有些麻烦,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动……”
小庄心头一沉:“发生?何事?”
温风至迟疑道:“不知是水贼还是……来?者不善,有两艘船……”
小庄飞快镇定?下来?:“温副将多加小心!”
温风至点头,看她一眼,便又把舱门关起?。
小庄在舱中?半是起?身,凝神细听外头,隐隐地听到温风至在跟属下说着什么……除此之外,毫无声息。
就如暴风雨来?临之前?一般,无风无浪,令人?窒息,小庄正欲坐直了?身子,猛然间只听得“朵”地一声,小庄惊悚抬头,却见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利箭,射穿了?正前?方的一扇窗板,露出尖锐的箭镞。
小庄差点儿惊呼出声,抬手捂住胸口,忙又伏身倒下,只听得外头便响起?呼喝声响!仿佛已经交上了?手!
但就在这一刻,小庄便明白,这来?者不是水贼,若是水贼,自然以劫财为主,可是这些人?,不发一言就下了?杀招……那便是夺命来?的。
“刺客!”想?到成家院中?那两个贼人?,小庄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侥幸的是,除了?第一支箭射的惊险,此后都没有再射中?船舱的,小庄伏身静听,听到温风至略带急促的声音,指挥手下还击,那声音虽有些急,却并不惊慌。
温风至的箭术极好,之前?对付盐枭的时?候小庄便见识过,想?到上船之时?温风至带着的那些箭跟兵器,小庄略觉心安。
如此过了?一刻钟,外头的喧嚣声响逐渐消停,小庄才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船身“咚”地一声,仿佛被波浪推了?一下相似。
起?初小庄并没留意,如此又响了?三次,小庄忽然心念一动,叫道:“温大人?!”
外头温风至靠近船舱边,却并不进来?:“小庄娘子勿怕……”
小庄叫道:“温大人?,留神船下有人?!”
温风至听了?点拨,失声叫道:“不好!他们想?凿船!”方才贼人?用箭攻击,又划船靠前?,温风至一心对付船上贼人?去了?,竟没留心水下!
贼人?行动隐秘不说,何况温风至是步兵,并不是水军……自然不会留意水下凶险。
若是船沉了?,那便无法可想?!温风至大惊之下,拔箭往水下射了?两支,看到一股血水冒上来?……温风至不知底下多少贼人?,便催促船家:“快快开船!”
幸喜顺风顺水,如此行了?有十?几里,船舱内却浮出一层水来?,原来?终究是被贼人?凿坏了?船底,温风至无奈,便接受船家建议,在最?近的凫水渡头停靠。
此刻天刚蒙蒙亮,渡头却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温风至不顾避嫌,把小庄扶着下了?船,警惕地四处打量。
小庄看着他面色,问道:“温副将,这里也有贼人?吗?”
温风至道:“这些人?行踪诡异,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是万万不能大意……小庄娘子,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你的性命?”
小庄想?了?想?:“我?不知道……”
温风至看着她的表情,却见她面上仿佛掠过一丝难过之色,若真不知道,何以如此?
然而此刻顾不得刨根问底,更何况或许不问才是最?佳。温风至吩咐四个亲随,两个开道两个殿后,而他便同小庄一块儿,往前?而行。
还未到凫水城,中?途便遇到了?埋伏,幸好温风至警觉,在头一支箭射过来?的时?候抬刀砍落。
小庄就在他身旁,看得分明,那支箭就是冲她而来?,想?到那射穿船舱的一支箭,小庄心头竟森森然……有人?,是一心地想?她死而后快。
“翼都温家,竟能出这样的好手,真是令人?意外。”伴随着阴阳怪气的一声,前?头路上有人?现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温风至把小庄挡在身后,喝道:“你们是何人?,知道我?是谁,竟敢拦路?”
那人?把温风至上下一打量,阴阴阳阳地笑道:“哟……生?得还不错,不过姓温的……你算什么,就算你们整个翼都温氏,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看在你身手还不错的份上,把人?丢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温风至看看小庄:“阁下是想?打她的主意,为什么?”
“知道的太多恐怕会短命,”那人?笑了?几声,眼神变得邪狞,“识相的就不要啰嗦,不然的话……”
温风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凛然生?寒,见周围草丛树木中?,影影绰绰,大概不下十?几号人?手,个个手中?持着弓箭,虎视眈眈地对准此处,倘若此人?一声令下,十?几支箭一块儿射来?,怎么挡?
小庄亦发现异样,山穷水尽疑无路,小庄一笑:“温副将……留得青山……”
小庄一句话未曾说完,温风至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温风至扫了?小庄一眼,道:“什么也不必说了?,自从我?踏出乐水城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回头,更不会退步。”
小庄一怔,那蒙面人?却也听到,当下尖声笑道:“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他抬起?手,正欲下令。
温风至喝道:“护着娘子!”他手下四个亲兵,顿时?之间如人?盾般分三个方向把小庄围在中?央。
小庄站在温风至身后,心中?百转千回,听那蒙面人?一声怪笑,耳旁响起?箭镞破空的惊心之声,小庄忍不住叫道:“住手!”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声音道:“住手!”
蒙面人?一怔,抬头看去,温风至挥刀砍落那射来?的长箭,他的手下却有一人?中?了?箭,身形摇摇晃晃,却仍坚持着不肯倒下。
小庄用力将那伤者扶好,转头一看,见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一个人?来?,脸上带伤,显得面容有些狰狞吓人?,可这位,赫然却是旧日相识……
那跳出来?的人?并不看蒙面人?,也不看温风至,反而看着小庄,狞笑了?声:“小庄,我?们又见面了?!”
小庄对上这双凶狠的眼睛,静静道:“徐爷。”
原来?这冲出来?的人?,居然正是之前?被小庄设计擒拿,后来?却又给劫走的盐枭徐爷。
小庄跟温风至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何盐枭竟跟刺客勾结在一起?……此刻,那蒙面人?便皱了?眉,道:“徐爷,你干什么?”
徐爷道:“阁下,咱们之前?说好了?的,这娘们归我?所有,你这样射死了?她,还有什么趣味。”
蒙面人?冷道:“莫非你忘了?上回你吃亏的事了?,她诡计多端,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颠倒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