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夜是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来喜尚记着帝王刚刚所说的侍寝一事,见帝王又沉默起来,小心地问起,帝王的心思变幻无常,想一出是一出,比起后宫那几位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别提在皇后娘娘的事情上。
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回了,回回都得他哄着打个圆场再拍个马屁,帝王跟前儿的差事真真是难做,一般人可是做不来,来喜心里叹了一声。
李逢舟咳了咳:“你不说朕倒忘了这回事了,朕身为天子,说出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自是没有反悔的理。”
“是。”
来喜垂头应着。
“你安排便是。”
“是。”
来喜应了句,便退下了。
李逢舟神色松了松,又开始批起折子。
只是看着看着,却又走了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第一次瞧见顾炎宁。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晋国的边境荣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丰域关混了来。
他坐在荣城一处并不繁华的花楼里,在那里接应从丰域关而来的线人,线人未等到,却被老鸨塞进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乱七八糟地弹着琵琶,琴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除了一张脸尚可观,李逢舟才强忍着没有把她扔出去,只是抬抬手,让她别再弹了。
小姑娘果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装得可怜兮兮,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命苦,那双漂亮的鹿眼里蓄满了泪,轻轻一眨,便顺着白皙的脸旁滑了下来。
他素来是个心硬且心狠之人,却难得动了次恻隐之心,出手将她赎了下来。
线人迟迟未来,他也不能久留,便带着赎下来的小姑娘走了。却不料那小混球刚出了花楼的门,便说要在给他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之前,想先回家瞧瞧年迈的爹娘。
李逢舟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她七拐八拐带他拐入了一条巷子。
小姑娘对着他笑得十分羞怯,不留心摔了一下,歪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李逢舟难得失了神,那姑娘却趁他错愕,抬手便点了他的穴道。
李逢舟当时脑中只转过一个念头,古人诚不欺我,漂亮女人当真信不得。
小姑娘站起,眨眼便换了副样貌,如同小狐狸般,随手扯下他的荷包,掂了掂,笑得肆意洒脱:“晋国太子不过尔尔。”
小姑娘笑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日光下,她的发丝都被镀了一层金色,星星点点的光影越过树叶,就那么洒在她那张还未长开、略显稚气与青涩的姣好脸庞上。
她的声音清脆,伴着暖光,让李逢舟又晃了神。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李逢舟气得牙痒,奈何翻遍了荣城都没找到那小丫头片子。
再次见她,便是徐晋第一次交战。
那丫头片子成了一个小兵,在他朝顾炎彻射出那一支毒箭时,飞身挡在了顾炎彻的面前。
他只听见顾炎彻捏紧拳头,唤她:“宁宁!”
那场仗打得很艰辛,顾炎彻不再恋战,招招狠厉,他也受了重伤,撤退前才听得顾炎彻咬着牙对他道:“若我妹妹出了事,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顾炎彻狰狞的面容似还在面前,李逢舟的手指用力按着眉心。
——“李逢舟,我凭什么过你为我安排的生活?”
——“那你便能过顾炎彻为你安排的生活?你看看的他给你安排的是什么生活!”
——“啪——”
杯盏摔碎的声音在大殿内格外清晰,顾炎宁的语气冷到谷底。
她一字一顿地说:“可谁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滚。”
十岁——
是顾炎宁尚还依赖顾炎彻的时候,若她还有这八年间的记忆,回徐国便罢了。
他留得住她的人,终归留不住她的心。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终于决心放手了。
可她全都忘了。
那他绝不能让她回去找顾炎彻。
左右是欠了她的,原本想着待她心愿一了,自己便不再亏欠与她,从此远在天涯,时日渐久,他也不会再惦记,那些过往慢慢都能弥散了。
她却偏偏——全忘了。
他并不稀罕这丫头,李逢舟想,他不过是……不喜欢欠人情。
批完折子已经入了夜,他只点了来喜跟着,踱步到翊坤宫时,里面难得传来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