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百花凋零,树木也?显得萧条。
明烛抱着一束香水百合下了车,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没管,收紧大衣,一步步踏上长满枯草的台阶,来到一个单独的墓碑前。
石碑似乎不久前被人打扫过,上面没有多少?尘土,只有几盘精致的点心,还有一束蔫儿了的百合花。
认出了这?是那人每次来祭拜时的习惯,明烛紧紧皱眉,弯腰捡起那束花,一眼都不愿多看地甩进旁边的枯草丛里。
把手里那束新?鲜娇-嫩的百合端正摆好,明烛就这?样半蹲着,纤长的手指拂过玻璃镶嵌下那张温婉动人的脸,扯唇轻轻一笑,说:“妈,我来看看你。”
照片上的女人是一副江南女子长相,五官精致,面容姣好,一双含笑的眼眸温柔动人,仿佛会说话。
喻婧找到明烛时,远远就看到她坐在一个墓碑前,望着一颗光秃秃的大树发?呆。
“……姐姐?”
寒风凌冽地从耳边刮过,吹了半天风的明烛以为是幻听,缓慢地转过身,看到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喻婧,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喻婧跑到她面前,摘下口罩,仰头看她。
明烛抬起手摸她脸。
“嘶——”喻婧打了一个激灵。
明烛表情一僵,想收回手,却被喻婧一把握住。
喻婧才发?现?她居然没戴手套,一双漂亮的手被冻得发?红发?紫,忍着寒意拿到嘴边,往她手上哈气?,心疼道?:“冷不冷啊你?”
两只被冻得像冰块似的手在她的呵护下慢慢回温,明烛也?慢慢回神,摇头,冲她轻轻一笑,说:“你怎么也?来了?”
喻婧跺跺脚,说:“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等了好久你也?不回来,就按照定位找过来了。”
明烛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好几通未接来电,有些是林依打来的,剩下的都是喻婧打的。手机不知?何时被她关了静音,所以她才没有听到。
把手机放回兜里,明烛垂眸看她,自?责地说:“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喻婧确实?担心得不行?,看到人没事总算放心了。她环顾周围阴森森的气?氛,突然看到旁边有个墓碑,墓碑中间刻着“慈母明烟之墓”几个醒目的大字,她稍稍诧异,视线落回明烛脸上,问:“你是来祭拜妈妈的吗?”
照片上的女人跟明烛有七分像,只是明烛五官深邃立体一些,再联系上面刻的字,喻婧一下认出了这?是明烛母亲的墓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嗯。”明烛也?看着墓碑。
喻婧还注意到旁边立碑的小字,今天并不是她母亲的忌日。她觉得奇怪,但也?没问明烛为什么突然跑来祭拜,离开明烛的怀抱,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说:“阿姨您好。”
明烛见她如此郑重?,不由莞尔,牵起她的手,对着墓碑说:“妈,她叫喻婧,我女朋友。”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她们很快下来了。
这?么冷的天连鸟儿都看不到一只,到了墓园门?口,明烛才发?现?多了一辆车。
躲在里面的小叶忙降下车窗冲她们挥手。
喻婧没驾照只能让小叶送她过来,又因为小叶感冒了,她就让小叶留在车上,自?己跑去墓园里找人。她看了眼面色沉郁的明烛,对小叶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坐姐姐的车。”
“你要坐明烛姐的车?”小叶讶然,提醒说:“不怕被人拍到啊?”
明烛低眸看她。
喻婧对上那双浓墨般的眼睛,在明烛想要松手放开自?己时,忙紧紧攥住对方,说:“我跟你一起。”
明烛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带着她走向白色宾利。
小叶开车先行?。
明烛一上车先开了暖气?,帮喻婧脱掉大衣,插上钥匙发?动车子。“嘀嘀嘀”的警报声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系安全带,把车停在路边。
“姐姐。”喻婧看着她一直抿着的薄唇,没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明烛扣扣子的动作慢了一秒,“咔”的一声,抬眼看她:“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喻婧今天才切身体会到明烛演技是真的好,一转眼的工夫,她脸上那些阴霾全都消失了,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着一派轻松的样子。
要不是林依提前告密,喻婧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喻婧看着她那双把情绪掩盖得很好的眼睛,轻声问:“你是不是和你爸吵架了?”
明烛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林依都告诉我了。”
明烛脸色顿时有些不悦。
喻婧忙按住她的手:“林依说,你爸想让我们分手,你不同意,还要跟他断绝关系……是这?样吗?”
明烛眼神闪了一下,半垂着眼,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喻婧怕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自?己,快速地又说:“你家人明明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怕我担心,所以昨晚你才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明烛表情一肃,说:“不是。”
喻婧不信,心里一梗,说:“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姐姐,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跟家里闹僵。你这?样我会很愧疚的。”
喻婧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那天林建业约见她没有半点刁难,她以为这?关就这?么过了,没想到还是被她拿到了狗血剧本,豪门?家长强势逼人,还是要残忍地拆散她们。
要让明烛为了她和家里断绝关系,她怎么能安心?
明烛定定看着她,看她急得直皱眉,蓦地笑了起来。
喻婧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笑得出来,苦着脸,丢开她的手,闷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不如分……”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她嘴巴就被明烛紧紧堵住了。
明烛的手依旧冰凉,贴在她唇上却像是烙铁一样滚烫,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说:“昨晚你才答应我,以后再也?不提分手。”
喻婧:“……”
是答应了没错,但那是因为喻婧因为事情稳妥了,谁能想到事情又有了反转。
嘴巴不能说话,喻婧只能摇头表示示意。她真的不想明烛因为自?己跟家里闹僵。
明烛接收到她眼底传递出来的信号,无可奈何地放开她,说:“不是因为你。”
“你骗人。”喻婧瞪她。
“真的。”明烛顿了顿,认真地说:“在我七岁时就跟我爸闹翻了,十八岁那年我改了姓,从那以后我就搬出了林家,再也?没把自?己当成是林家人。”
喻婧一脸震惊,觉得难以置信:“你不会是为了让我放心故意骗我的吧?”
明烛微涩地笑了笑,不答反问:“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喻婧想起那次自?己帮明烛过生日,明烛确实?说过,忙点头。
她刘海有些长了,明烛伸手拨了拨,露出她黑亮的双眸,缓声:“这?个还要从我七岁那年的生日说起……”
明烛七岁的生日是在林家过的,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有钱人家过个生日可以奢侈成那样。
七岁以前,小明烛和她的妈妈明烟经常搬家,她们最?后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个偏远小镇,那里封闭落后,她们没有别的亲人,也?可能是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她们娘俩总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从来没见过她老公,这?女的是不是离婚了呀?”
“我听说她好像没结过婚。”
“没结婚先生了孩子?难道?是……”
“看她一副妖媚样就知?道?不是简单货色,说不定以前是做-鸡的。”
“也?可能是给有钱人当二奶吧,生了女儿被嫌弃,人家不要她了呗。”
“看她女儿长大了也?是一副妖媚样,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种。”
小小的明烛还不知?道?流言有多可怕,那些人说的话她也?是一知?半解,妈妈抱着她跑回了那间简陋狭窄的出租屋。她其?实?很想问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她却没有,最?后还是懂事地忍住了。
自?从上次她问了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抱住她崩溃大哭后,她就不忍心再问了。她不舍得妈妈伤心难过,所以没有爸爸又怎样呢?
直到她六岁半的时候,小明烛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爸爸的。
女儿到了可以上小学的年纪,妈妈带小明烛去学校报到,交学费时发?现?钱不够,妈妈让她在老师办公室里等着,自?己回家去取钱。
她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别的小朋友抱着新?书本离开,心里畅想着上学后的日子,完全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竟是一个噩耗。
妈妈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她坐不住出去找,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妈妈。
她扑在没了气?息的妈妈身上哭到几近昏厥,后来被老师拉了起来,她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却被告知?妈妈没救了。
“我竟然不知?道?她一直生着病。”说起那些久远的回忆,明烛脸上没有半点沉痛,只是被喻婧按住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泄露了她的情绪。
喻婧心狠狠一揪,紧握住她。
明烛将那只温暖的小手反握在手里,缓了口气?,继续说:“都是因为我,她省吃俭用不舍得多花一分钱。她那个病其?实?早就被查出来,医生建议她住院,可是她不听。后来我才知?道?,除了省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不肯去医院,因为怕被林家的人发?现?。”
因为没钱,加上女儿少?不更事,妈妈的尸体被暂时存放在医院停尸间。小小的明烛无法接受妈妈突然离世的事实?,她守在医院里不愿离开,快要饿晕时,一个老人找到了她。
那个老人就是爷爷,林家当时的掌权人。
明烛也?是那个时候才得知?,自?己竟然是林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她被爷爷带回林家,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父亲林建业——那个被妈妈锁在木箱子里珍藏的男人,她终于见到了本人。
当时林建业已经和许家的千金许玲美联姻,林建业整日忙工作,把她交给许玲美带。
起初许玲美对她很好,无微不至照顾她,还帮她办了隆重?的生日宴。
生日宴上都是些陌生人,明烛一点都不喜欢,她躲在自?己房间里不肯出去,许玲美便苦口婆心地劝她:“这?些以后都是你的朋友,小烛要不要去和他们玩?”
明烛捂着耳朵闷闷地说:“不要。”
她只想妈妈,想吃妈妈做的长寿面,想吃妈妈给她买的廉价蛋糕。可是许玲美一点都不知?道?她有多难过,非要拉她下去应酬。拉扯中,妈妈亲手给她编的手绳被扯断了,明烛又气?又难过地推了许玲美。
“啊——”许玲美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忙完工作的林建业恰好赶回来,看到她将许玲美推倒,冲她大吼:“你阿姨怀孕了,你怎么能推她!”
明烛小脸煞白,看着地上一个劲喊疼的许玲美,她傻了。
她一个七岁小孩哪有力气?推倒一个大人?当时小小的她还不知?道?“碰瓷”这?个词,只知?道?摇头否认:“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