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的律师已经在第一时间联系上发帖人,严肃表明如果对方敢散布谣言,我们会立马发律师函打官司,绝不退让。”
安娜干净利落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闻倦宽敞的酒店房间内,简辰坐在靠窗边的巨大软椅中,清瘦的身体微微陷进去,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柔软乖巧。
闻倦端了杯热牛奶,放在简辰面前的玻璃桌上。
“对方不肯高价卖出所谓的‘实锤视频’,说明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钱,”安娜冷静分析道,“据可靠来源,发帖人也不是宋青本人,或者他的团队。”
“我们需要在对方想出新对策前,找到发帖人究竟是谁。”
知道手里的证据存在虚假,发帖人在上午收到警告时,当场就表现出退却,又被安娜的强硬态度唬住,以至于不敢在十二点发布“证据”。
随手翻着微博,闻倦冷冷道:“不缺钱、不涉及矛盾,那目的就是让人身败名裂。”
只想让他身败名裂么。
那这世上也只剩一个人了。
掌心贴着温暖的玻璃杯壁,简辰用虎牙齿尖轻抵着下唇,良久后,他轻声打断还在分析的安娜:
“是齐琅。”
闻倦皱眉:“齐琅?”
闭了闭眼,简辰将手机放在玻璃桌上,将收藏夹里的压缩文件分别发给闻倦和安娜。
昨晚看见那个帖子的瞬间,他就能确定发帖人是齐琅,于是早就将U盘里的资料保存到手机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停顿良久,扬声器传来安娜震惊的喃喃声:“......这么多。”
指尖停留在音频图标上久久未落,闻倦低声问他:“介意我现在打开吗?”
简辰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你妈是狐狸精,专抢别人老公,不要脸。”
——“你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爸爸啊?还是说你生来就是野种。”
——“哇你看这个人哭的,好恶心啊。”
背景里同时出现了五六道声音,随着一道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齐琅的的声音骤然放大,在简辰低低的痛呼声中,他得意的咒骂声清晰可辨:
“简辰,你和那个贱女人,怎么还不去死啊。”
继而响起的是一阵嘹亮的嘲笑声,中间时不时能听见简辰在很小声的哭泣。
音频里的哭声一下将简辰拽回十五岁,他在母亲的请求下放弃了省重点,转学去了齐琅所在的私立高中,在那里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年。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齐琅和几个朋友在零下几度的冬天把他拽进厕所,嬉笑着把冰水浇在他身上,大声嘲笑着他的狼狈不堪,一遍遍咒骂着让他和母亲赶快去死。
很难想象,十几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纯粹的恶意;而正是因为这份恶意毫无杂质,才让伤害的阴影用尽一生都难以修复。
简辰那时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他救不了自己。
他唯一一次反抗,也不过是态度坚决地要求转学,并在最后一次去学校的那天,狠狠打了齐琅一拳。
简辰微垂着眼,看着闻倦一言不发地点开长达十小时的监控录像。
视频里,镜头正对着走廊尽头的器材室,过了不到三十秒,包括齐琅在内,几个奇装异服的高中生把穿着校服的简辰拖拽着丢进了器材室,再毫不犹豫地将铁门从外面反锁。
他们将钥匙丢出窗外,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监控录像记录了我被关进器材室.......到抢救人员赶来的全过程。”
脸色白了白,简辰咬着下唇再一次的深呼吸,指着剩下的几十张照片,努力平稳着轻颤的声线,解释道:“这些照片是我当时住院的病历单,以及接下来一年的心理诊疗记录,时间和病因分析都拍的很清楚。”
“最后一次去学校我打了齐琅,也看见旁边有人录下来了。”
打开通讯录翻出一张名片,简辰将手机放在桌上,“如果实锤真的是视频,里面应该会出现另一个被欺负的男生,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
“人证物证都在,如果打官司,我们绝不会输。”
饶是安娜这些年看遍了牛鬼蛇神,在这无法辩驳的证据里,都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
简辰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啊。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本该绚丽绽放的,本该被爱包围的。
闻倦看着手机上正播放的监控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从门把手的震颤程度来看,被锁在漆黑一片里的简辰,正用尽全力地拍打着铁门。
他被关在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孤独而绝望的呼救求助。
整整十个小时,没有人救他。
近百张病历单清晰记录了就诊时间,从他们初次见面的三个月前开始,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年里,简辰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
难怪简辰怕黑怕到从不敢关灯睡觉。
难怪自己几次带他去医院,却查不出任何生理问题。
紧咬的后牙隐隐作痛,闻倦幽黑的眸子一点点冷下来。
他无法想象十五岁的简辰,那个每每看见他只会甜甜憨笑的小孩,那个连哭他都不忍心的小孩,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独自一人把这些杀人诛心的证据一个个收集起来。
又是以什么心情把这些证据保存十多年,然后笑着告诉所有人,他其实过得很好,不用任何人担心。
闻倦突然想起不久前,简辰衣衫单薄地蹲在漆黑寒风中,小心而克制地拽着他的袖子,很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家”。
直到那时他都以为,他的小朋友只是一时受了委屈。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错过的漫长时光里,他恨不得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孩,受了这么多委屈。
闻倦沙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一次都没和我说过这些。”
“齐正对母亲很好,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个家会散掉的。”
简辰抬眸看向窗外,眼神平静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她生养我已经很难,我不能这么自私,亲手毁掉她的幸福。”
“你们帮我把视频压下来,我真的很感激。”
回眸望着面色阴沉的闻倦,简辰和往常一般,眉眼轻弯,唇角上扬露出浅浅酒窝,声音依旧绵软:“但是哥,这件事你帮不了我,只能我自己来。”
自重逢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闻倦。
无法否认的是,无论是九年前还是现在,这个男人都是他生命里唯一出现的光,触手不可及,却也足够温暖。
这个人是他的光啊。
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沾染灰霾呢。
“简辰,这件事没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