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已十数年未曾有过战乱,因而?北面的雪灾与动乱平息,已算得上是难得的盛事。
宫中为此特地开了庆功宴,为赈灾队伍接风洗尘,连数月未出寻仙殿一步的成帝,也破天荒地前来,坐镇场中。
一场酣宴后,便是论功行赏。赈灾队伍中人根据功劳大小与职位高低,擢升的擢升,赏赐金银的赏赐金银,若是两者皆赏无可赏的,便封发妻诰命,可谓是君臣同乐。
唯一令在场众人都觉得为难的,还是七皇子李容徽。
无论是论功劳,还是论身份,他都应是魁首。偏偏他身为皇子,已是升无可升,仅仅赏赐金银,又显寡恩,若说封赏发妻,七皇子身边别说是皇子妃,就连一个侍妾也无,更是封无可封。
礼部尚书在听闻赈灾的队伍将要回城时,可谓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最后还是不得不连夜递了拜帖,次日一早便登门请教沈相。
谁也不知那一日的花厅中,沈相与他说了什么,只知道礼部尚书自相府出来后,满脸的如释重负。连夜便将封赏名册上最后空缺着的李容徽一行填上,递到了御前。
而?如今,赈灾队伍中的众人皆已封赏完毕,成帝正将视线垂落到最后一行,李容徽的名字上。
半晌,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一旁侍立着?的大宦官伏环便按着?宝册上所书,高声宣道?:“皇七子,李容徽,赈灾平乱有功,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珍宝若干——”
他微顿一顿,又道?:“赐府邸,赐奴仆百人,美姬十人,钦此。”
众人面面相觑,若不是皇帝还在上首,便忍不住要交头耳语一番。
皇帝亲赐美人,倒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皇子出宫开?府,却不封王。这在世人眼中,简直是尴尬至极。
况且依照大盛朝的规矩,皇子大多是及冠后封王开?府,如今提前开?了府,那等到及冠的时候,是否还会加封,便是未知之数。
这究竟是赏赐,还是责罚,谁也说不清楚。
唯独知道的一点,便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哪怕那七皇子再是不愿,也只能低头谢恩。
果然,伏环念罢,又高声道:“七殿下,还不谢恩?”
随着他这一声,众人便又将视线转到了李容徽的身上。
而?臣子席最首,沈厉山仍旧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美酒,从容饮下。
李容徽的封赏,是他授意礼部尚书撰写的。
开?府不封王,也是他揣度圣心后,亲笔定下。
毕竟大盛朝里皇子封王,要么得等及冠,要么得分外得圣上青眼,要么就得立下奇功伟业。
李容徽未及冠,不得圣上青眼,赈灾与平定动乱,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奇功伟业。若是将封王一事写在宝册上,只会空惹圣上不悦,当场驳回罢了。
至于开?府,则是他的私心。
毕竟只有开?府,才能赠美姬。
而?一旦美姬进了皇子府,便如同沙砾落进了豆腐里,无论如何也拣不清了。
棠音性子纯澈,一向不喜后院复杂的男子。就连李行衍身为太子,一旦动了想娶棠音的念头,也得在明面上保证后院清净。以至于弱冠年纪,东宫中连半个有名分的侍妾也无。
如今圣上一次赏赐十名美姬,只要李容徽一接下这圣旨,便与棠音再无可能。
他想至此,心情颇好,将杯中酒饮尽,又伸手去提玉壶。
手?指刚碰到壶把,却听皇子席上轻微一声响动。
旋即便见李容徽随手将手?中金樽搁下,阔步行至场中,却并不跪接圣旨,反倒是躬身道:“儿臣不敢受赏美姬,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众人起初见他不接圣旨,皆以为他要拼死一搏,替自己挣个王爷之位。殊不知,却是为了这个。一时间,满场皆惊,私语声四起。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自己不好美色,这些御赐的美姬无论是养在府中待客,还是索性送出去做人情,都是一件划得来的好事。又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公然抗旨?
都说这七皇子性子喜怒无常,如今看来,简直如疯魔了一般。
而?臣子席上,沈厉山保持着?斟酒的姿态,视线却冷冷落在李容徽身上。直至玉壶里的酒液都已自杯中溢出,流淌到了他的袍袖上,他才惊觉。重重将玉壶搁下,以方巾随手揩了几把,狠狠抛在脚下。
高坐上,成帝的脸色也已沉下,红中泛青,似蕴着雷霆之怒。
徐皇后妙目轻转,见此,凤目里便也带了几分笑意,只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七皇子毕竟年少,又立下如此功劳,气盛些也是有的。”
“且男儿先立业,再成家,兴许七皇子的心思并不在后院上,并非是有意要忤逆陛下。”
这句话便是暗指李容徽拒受美姬,是意在封王。
“皇后的意思,是朕赏错了?”成帝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复又转首对李容徽寒声道:“你可是对朕的赏赐有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