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漫天的浓云聚集在一处,连绵不绝地坠下雨线,在青石板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雨晕。
棠音提着裙裾,小心地探出足尖,自抄手游廊上下来。一旁给她打着油纸伞的白芷不住劝道:“小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地面上也是泥泞难行,要不我们改日再出门吧。”
“不成。”棠音小心地将绣鞋落在青石地面上,看?着斜飞进来的雨水落在鞋面上,忍不住轻蹙了蹙眉,却还是轻声道:“我答应了人的。”
她说着便往府门前走,白芷打着伞一路跟着,口中却忍不住抱怨道:“昨个天气就不好,就算今日不下雨,路上也是泥泞的。小姐身子娇贵,万一被风扑着了,雨淋着了,回来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棠音知道她就是这个直性子,便只是轻轻一笑带过:“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往雨里一放就化了。”
白芷仍皱着眉,小声嘀咕道:“总之,就不该约在这个天气出门。”
棠音刚想安慰她几句,一抬眼,却见相府的正门多了一辆杵榆木的马车,正与荣满备下的车辇并排停着。
棠音微微一愣,还未开口,便见那辆马车上垂落的锦帘掀起,露出一张昳丽面孔。
在她的视线中,李容徽身姿轻捷地步下马车,打一柄青色的竹伞走到她身边,伞面微倾,不动声色地将棠音自白芷身边带了过来,而后薄唇微抬,轻声道:“今日天气不好,我来接你。”
“你这也太大胆了些,万一被爹爹看见了,我的古籍都要抄不完了。”棠音一慌,生怕父亲也临时休沐回府看?见了。忙提起裙裾,匆匆往他马车旁走。
李容徽薄唇微抬,抬步跟在她身畔,手中的竹伞往她这倾斜,遮蔽着她不被雨水淋湿。
等走到车前?了,车辕上的盛安忙跳下车来,将一只小竹凳放在马车边缘。
棠音的足尖才刚踏上小竹凳,李容徽便伸过手来,隔着袖子?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旋即指尖收拢,将小姑娘柔软纤细的皓腕紧紧锢在掌心里。
他的动作轻微,又隔着彼此交叠垂落的衣袖,外人更是难以看?清他的动作。
只棠音能察觉到,他掌心微凉的温度正透过薄薄的夏衫传来,如此众目睽睽,又如此不为旁人所知,转瞬便烫红了雪腮。
棠音檀口微启,想让他在人前?庄重一些,却听李容徽在她身旁轻声细语:“雨天竹凳面上也会比往日要滑些,千万要小心。”
他这般开口,棠音反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点了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扶进了车中,又在她身边坐落。
轻薄的锦帘落下,随着盛安马鞭声轻轻一响,骏马疾驰而去。
*
如李容徽所言,京郊的皇子?府邸已初建好了地基,工匠们正冒着雨在砌四面的围墙,见两人自马车上下来,自是纷纷躬身行礼。
大雨天中,倒不再是尘土飞扬,只地面泥泞了一些,李容徽便差人取了一些木板来,在地面上为棠音铺出一条干净的道路,好让她的绣鞋不沾泥泞。
李容徽亲自为她打着伞,修长的手指也从小姑娘柔白的皓腕上滑落到了指尖,又借着彼此衣袖的掩饰,紧紧扣住,浅棕色的眸底笑影深深:“棠音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
棠音本就并不精于此道,随他走了一路,除了觉得两人交握的掌心有些发烫外,倒也没觉出什么,只轻轻摇头道:“我觉得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改动的。”
她说着,又放轻了嗓音,以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语声轻声道:“那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万一让旁人看见——”
李容徽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将她的手指扣得更紧,只侧首对一旁的工匠淡声吩咐:“再将围墙加高。”
那工匠有些为难地躬身道:“殿下,围墙已经加高三次了,再加高,恐怕会挡着外头的光线,令庭院里晦暗。”
李容徽轻皱了皱眉,又道:“那便将那一片人工湖沿墙而建。”他顿了一顿,又淡声开口:“挖得深些。”
那工匠闻言连声应下,匆匆跑去一旁寻人修改图纸。
棠音见那工匠走得远了,这才轻声问李容徽:“人工湖素来都是建在庭院正中,旁侧也好起抄手游廊。为何皇子?府邸的,要沿墙而建?是有什么讲究吗?”
李容徽微抬唇角,于雨幕中眸光晦暗——自没什么讲究,只是好让逾墙而来的人掉进湖里喂鱼罢了。
但他自不会与棠音如此开口,便只轻声答道:“似乎是风水上的一些讲究,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他将这一茬带过,两人又沿着新打好的地基走了一阵,四面看了看?各处刚开始砌的围墙。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李容徽见棠音走得略有些倦了,四面又没什么像样的地方可以坐下。便避开人群,寻了一方平坦些的青石,又铺了两张干净的麻布在其上。
麻布不大,刚好可供两人并肩坐下。
棠音便与李容徽一同坐在那麻布上,任李容徽手中的青竹伞隔出一方小小的清净天地。
伞内静谧,可闻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而伞外,雨水仍旧不住地落着,天地间一片嘈杂,没有半分要晴转的迹象。
棠音伸手,轻轻接了一枚水珠在掌心里,视线也随之垂落,看?着这透明如镜的一小点在掌心中晃动如珠,隐隐可见困在其中,两个并肩坐着的,小而模糊的人影。
是她与李容徽。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连四面的雨水都缓缓停住,心绪是少有的清明干净。
棠音只觉得眼前,两人相识的场景像是走马灯般无声又缓慢地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两支一模一样的签子上。
‘听闻若是能求的一样的签,便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今生也不会再离散。’
李容徽的话犹在耳畔。